钓鱼（6）

小君君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间到扬州已经一个月了。这一个月，我不仅熟悉了周围的大街小巷，还结交了许多被姨娘称之为野孩子的朋友，因之，我的玩就变得丰富多采起来。晚上有人和我捉迷藏不说，白天还经常有人陪我钓鱼，不钓鱼时，就到新朋友家去下棋、打弹子、飞牌子。有个朋友家书多，我就挑些喜欢的带回家看，《白洋淀记事》、《星火燎原》、《红旗飘飘》、《野火春风斗古城》等都是那时候看的。晚上看书看到关节处经常舍不得放下，姨夫就会在窗外大喊：半夜三更的，还不睡觉！电不要钱吗？！我只好关灯睡觉，心中不由生出一丝淡淡的寄人篱下的酸楚。
        那天雨过天霁，我和一帮新朋友相约到瘦西湖去钓鱼。恰好那天姨娘让我换了一身有我以来最体面的衣着：一件没有补丁的白衬衫，配一条新毛蓝的西服裤，蹬一双半新的白球鞋。因小样儿清新洒脱，路上自然引来了不少赞许的目光。到了湖边，钓了一会儿鱼，就脱了衣服下湖游泳，大家都注意到有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在边上转悠。等到游累了上岸，发现我的那身行头不见了。我当时认定是朋友里的某个人和我开玩笑，藏了起来，就在草窝子和灌木丛里到处寻找，结果可想而知。大家都想到，衣服被那个女人顺走了。那年头物资紧张，我的那身行头不仅是一家子一两个月的饭钱，还占用了一个人一年多的布的供应计划。我知道祸闯大了，穿着个红裤衩，十分狼狈地回了家。
        到了家，先是挨了姨夫劈头盖脸地一顿臭骂，然后受了姨娘一番和风细雨般地数落，再然后又被嘴巴尖刻的姨姐来了一通冷嘲热讽。我自知理曲，只能忍气吞声。骂累了以后，姨娘找了身大姨哥穿剩下的旧衣服让我穿上，打发我买酱油去了。
        打酱油回来，姨夫和姨娘把我喊到东屋，对我宣布了约法三章：1、不准钓鱼；2、不准再和外面的野孩子一起玩；3、早上起来自己整理床铺、打扫房间。
        不能出去找朋友玩，也不能钓鱼，那我干什么呢？难道疯惯了的小马驹，套上笼头就不蹦达啦？于是，我冒着挨骂的危险到对面房子的后外婆家串门。后外婆原是家里的下人，外婆去世后，被外公收了房，因之，在家里的分量先天就很不足。姨娘平时与她见面也就是点个头，算是打了招呼，私下里称她为“其一”。至于为什么称之为其一，从来没有考证过，而现在已经无从考证了。我刚到扬州时，其一家的人就注意到我了，只不过因为和姨娘家不来往，不知道我是谁，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在这儿住了那么长时间还不走。姨娘为了不让我到其一家玩，对我说过许多其一的坏话，把后外婆半妖魔化了，因此，我心中对其一就有了成见。后来听母亲说，其一的人并不坏，只是有那么点私心，想在家里多占点东西回去。用现在的眼光看，倒也没什么不对的，不然，当年人家年纪轻轻、白白净净，干嘛要嫁给外公那么个老东西呢？
        进了大门，看见其一与两个女人在天井里洗衣服、晾衣服，我就凑上去在洗衣盆里玩水，并自报家门地告诉她们我是谁，从哪儿来，为什么来。其一听了，忙说：哟！是XX家的，XX什么时候回来？XX好吗？说着，就擦干了手，去屋里给我拿点心，态度非常热情。吃了一角钢骑子（钢骑子是扬州的一种粗点心，字怎么写不知道，用的是谐音），其一还要给我拿，见我不吃了，就给了五毛钱，让我买冰棒吃。呵呵，那年头，五毛钱能够买十好几个冰棒呢！由于尝到了甜头，其后我就经常去其一家玩，去了就有东西吃，偶尔还有一两毛的零花钱。
        一天下午，天气很热，我又到对门去玩，看到其一在和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聊天。进了门，其一让我喊那人舅舅，并告诉那人，我是XX的儿子。后来听说，那人就是过继给其一做儿子的的娘家侄子。那人对我说，谢谢我母亲，把房子借给他们住，还不肯收房租，他们全家人都非常感激。我这才知道，原来其一家住的房子是我家的。接着其一又说，不仅自己住的房子是我家的，姨娘家住的房子也是我家的，连姨娘家用的所有家什，甚至孩子们玩的玉南瓜、玉白菜也都是我家的。至此，我才知道为什么姨夫已经对我忍无可忍了却仍然在忍的原因。此后，我从其一的口里，清楚地知道了这处房子的来龙去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