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邻居阿嫦死了。享年八十四岁。据听说她寿终正寝,死时很安详。 阿嫦无儿无女,却有许多胜似亲人的邻居。 阿嫦的丈夫早十多年就死了,时年七十有三,也是无疾而终。人们说他们俩是善有善报。 阿嫦的丈夫姓常,古时候,女子是没地位的——“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个扁担扛着走”。本来自己应该有姓的,却要随丈夫姓。嫁个丈夫姓什么,就叫“老什么”。丈夫姓张就叫“老张”;丈夫姓李就叫“老李”;丈夫姓戴就叫“老戴”……阿嫦本应该叫“老常”的,可婆婆已经叫“老常”了,都叫“老常”岂不乱了辈分? 阿嫦的婆婆是个“北侉子”,叫人前面爱带个“阿”字,因此小“老常”就变成了“阿常”了。“阿常”是个女的不是,生产队记工员记工分的时候就给她记成了“阿嫦”。 阿嫦年轻时长得如花似玉,貌似画上的嫦娥。正如《诗经·卫风》中的“硕人”那样:“手如柔荑,领如蝤蛴,齿如瓠犀。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人见人夸,人见人爱。阿嫦不光貌若天仙,心地还无比的善良,是远近闻名的孝顺媳妇。如果在当今社会评“好媳妇”、“孝媳妇”,阿嫦肯定榜上有名。 阿嫦初嫁时,上面不光有公婆,还有一个婆奶奶。公公属于“妻管严”那种,特惧内。阿嫦的婆婆——“老常”一声吼,他都会条件反射,习惯性的发抖。“老常”乱了纲常,对婆婆十二分的不孝。婆婆老了,瘫了,“老常”嫌脏。有房不让婆婆住,偏让婆婆住在闲置的猪屋里。铺把稻草,丢床破被套,吃饭给个破盆,一家人吃剩了的饭菜,“老常”用葫芦水瓢盛去倒在婆婆的破盆里,喂猪似的。有就吃,没有就饿着。 阿嫦没过门时就听说有一个婆奶奶,过门后一直没见到。问丈夫,丈夫欲言又止;问婆婆,婆婆说,走亲戚去了! 时间一天天过去了,阿嫦也不见婆奶奶回来。再问丈夫,丈夫顾左右而言他,支支吾吾,遮遮掩掩……再问婆婆,婆婆说,谁知道“老不死的”咋不回来?死了才好呢! 阿嫦发现婆婆每顿饭后总是鬼鬼祟祟的,越发纳闷,决定做回“福尔摩斯”:一天晚饭后,婆婆手端葫芦水瓢,里面盛有大半碗剩面条水,一溜烟向宅西北角“猪圈”走去。阿嫦越发纳闷:没听说家里喂有猪啊!再说了,为啥吃罢晚饭才喂猪呢? 借着昏暗的月光,阿嫦隐隐瞧见婆婆手中的葫芦水瓢翻了个身,骂声“老不死的”捣阴食罐子吧!吃了死去吧! 入夜,阿嫦翻来覆去睡不着,一个未解之谜一直萦绕着她。于是对丈夫谎称闹肚子,披衣起床,疾步走到猪圈旁看婆婆刚才是不是喂猪?阿嫦走近一看,吓了一跳:只见一个脏兮兮的老奶奶蜷缩在猪屋里草铺上,旁边放着一个疙疤(一直不刷,残渣粘得一层又一层)很厚的破盆。阿嫦轻声问:您是谁呀?老奶奶听见一个陌生的声音,料想就是早已过门却未见面的“孙媳妇”了,颤颤地说:我是“老不死的”啊!阿嫦赶紧趋近些,柔声说:我是阿嫦——您孙媳妇啊! 老奶奶老泪纵横,小声哭泣着说:乖孩子啊,人老了,不中用了,惹人嫌啦!你婆婆嫌我脏,就把只能吃不能做、还不能动的老婆婆扔这里了。你公公是个窝囊货,下软蛋的,看他婆娘对我这样,也不敢吱声啊,呜…….. 阿嫦本就善良,看在眼里,痛在心上,跟着流眼泪。 出来有会儿了,怕丈夫出来找,就跟婆奶奶说:奶奶,我先走了,我会想办法救您的! 阿嫦回屋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心里很不是滋味。丈夫以为阿嫦真的闹肚子,嘘寒问暖,阿嫦顺水推舟,敷衍丈夫。 第二天夜晚,阿嫦又推说闹肚子披衣起床,径直来到猪圈,向婆奶奶传授“制服”婆婆的秘笈:奶奶,等婆婆再来送饭时,您就把她的葫芦水瓢打翻。婆奶奶战战兢兢的说:孙媳妇,你不是害我吗?她会打死我的!阿嫦说:奶奶,您只管那样,我有办法! 转眼到了第二天早晨,大家都吃罢了早饭准备上工干活,婆婆匆匆把饭盛在葫芦水瓢里送给老婆婆吃。没料到请病假不上工的儿媳妇——阿嫦在后面盯着。来到猪圈,骂声“老不死的”,吃吧!正准备倒饭,冷不防老婆婆扒翻了葫芦水瓢。婆婆恼羞成怒,破口大骂:老B,不想活了,再也不给你送饭了,我让你吃个屌,饿死你个老B。 阿嫦疾步跑过来,嗔怪奶奶:奶奶,您真不应该这样啊!您老扒破了葫芦水瓢,等到婆婆老了,我拿什么给她送饭呢?说罢,弯腰捡起葫芦水瓢,装模作样地左看右看…… 婆婆一愣怔,被火烧似的背起老婆婆往堂屋里去了。以后对老婆婆比对自己亲妈还亲。 阿嫦也自然没有像婆婆对待婆奶奶那样对待婆婆。 阿嫦从此愈发受青睐了,不光是她貌若天仙,人们敬重的是她的善良与孝心。 阿嫦虽然无儿无女,但邻居的儿女从没拿她当外人。她应该死的安详——她来世上八十四年值了,真的值了! ——作者:周明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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