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照相馆

饕餮先生

         说起照相馆，大伙并不陌生。照相馆就是拍照片的商业场所，鲜有没拍过照片的，至少上了一点年纪的人在照相馆拍过照，即使平素不喜欢或懒得拍照的也总得要拍身份证照片的，所以，世人皆知道照相馆这么一个所在。城市里的照相馆多一些，每个乡镇也有一两个。拍照片的师傅美其名曰“摄影师”，大体上讲，摄影师与众有所不同，最为明显的是他们的眼光比较犀利，似乎要在被拍摄对象身上探出什么东西来。

      我的第一张照片大概是在周岁时拍的，彼时照相馆的师傅从盐城西郊楼王镇上雇船或扛着机器到乡下流动拍照。骚动的我被大人们强按着坐在椅子上，强扭的瓜不甜——此话一点不假！我一脸的苦相，充满了茫然和叛逆，或许还有点好奇，瞪着眼睛朝照相机看，于是，那张2寸的黑白照片就将我天真无邪、毫不光彩的一瞬定格下来。

      初次被拍照，我在椅子上顽强挣扎，想来是十分的不情愿，其实拍照片是一件很受用也很快乐的事，那时幼嫩的我为什么要作无谓的反抗呢？真是搞不懂，永远也搞不懂。

      等到我上学了，但拍照片的次数并不多，因为在乡下拍一次照片是不容易的，够奢侈的，偶见摄影师（大抵是二个人，一老一少，或是父子，或是师徒）从集镇来到我们村，到了1户人家，就在其门前摆好摄影机器。那摄影机看起来好象是木质的，通体褐色，有三脚架支撑，机体呈方形的盒子状，上面罩着一块外红里黑的双层的遮挡光线的布。拍摄时，被拍摄者就端坐在摄影机镜头前1-2米远的凳子或椅子上，摄影师一头钻进那块遮光布里，有模有样地调试摆弄着镜头，嘴里不停地叫唤着被拍摄者调整坐姿，笑一笑。但被拍摄者通常都是相当拘谨的，即使露出笑容也不是发自内心的，而是皮笑肉不笑、忸怩作态的苦笑，有时被拍摄者的姿势老是摆得不到位，很有耐心的摄影师就走到其跟前亲自摆布，直到满意为止。摄影师回到摄影机位置，重又把头埋进遮光布里调试一番再钻出来，竖起一只手指极其和蔼可亲地对被拍摄者说“看好了——朝这里看——哎——笑一笑”，另一只手则捏着有一根管子连着摄影机的鹅蛋般大小的象是气吹的橡皮球，“咔嚓”一声，一张照片就算拍好了。真是“秦镜如悬机关参透，庐山在此面目留真。”我对拍照片的过程感到非常好奇，趁摄影师离开摄影机为被摄影者调整姿势的当儿，也把头钻进遮光布里看镜头，发现对着的人像是倒着的，就纳闷了：明明坐着的人，怎么变成倒过来的呢？又是不懂。

      我也只在小学行将毕业时，到邻乡小镇的一个小照相馆十年九不收的拍了一回大头照。照相馆在小街的一户人家的大院子里，摄影师是个二十出头的黝黑的小青年，一脸的和善。我穿了一件白色的确凉衬衫，里面是当时极为盛行的蓝白条相间的海魂衫，白皙的皮肤加上一头黑发，显得十分清秀。摄影师打量着我，不知从何根据似乎是这么赞叹道：“你将来肯定有出息的！”——当然，直到现在，他的这句话也没有得到验证，我压根儿就没有如他所说的那样出息。不过，我没出息不要紧，但能记住三十多年前一个人对我说过的一句话也是不简单的啊！

      到照相馆拍照片不是立等可取的，要回家等上几天才能取到。因为是用胶片摄影，一张胶片大约有16K纸大小，要拍好多张，所以要把一张胶片拍满才洗印。取照片时连同底片放在一个小纸袋里一起取走，摄影师也可把照片的边用专门的切刀裁切成波浪形的，照片取回后就和家人的照片合放在一个镜框里呈30度角挂在墙上。少年的我无从表现自已，惟有拍几张照片孤芳自赏，稍稍满足一下虚荣心，所以对拍照片的兴趣一直未减。然而，不知什么时候听谁说的，在照片的底片上看出人的脸上有淡淡的红色，那是人的血被摄去了，于是不敢想着要拍照片，就视拍照片为畏途，再拍照片也出于一种牺牲精神了。呵呵，现在想想真是好笑。

      上高中的时候拍照片的机会多了起来，尤其是在临毕业时，我和一群同学三天两头地朝镇上的照相馆跑，要合影留念。照相馆在一个南北向的巷子里，大门朝东，总觉着里面阴暗潮湿。有一块硕大的荷花凉亭布景贴墙而立。店主兼摄影师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高个男子，他的摄影技艺比较娴熟，常见一些女孩子叽叽喳喳地来拍照，看得出来，他对女孩子热情有加，甚至殷勤。后来我工作了，听家里人说，那摄影师放弃老婆，携我们邻村一户人家初中尚未毕业的漂亮女孩私奔。不知他现在是否还经营着照相馆，至少他为我拍的照片我还一直留着呢。

       20世纪80年代中期我参加工作来到水乡小镇后，开始和照相馆走得近了。小镇委实小，除了文化站和影剧场就是独此一家的照相馆能和文化沾上一点边了。我虽不是什么文艺青年，但在偏僻的水乡也只有文艺能给我带来一丝精神的慰藉，所以我常在下班后到单位隔壁的照相馆玩，欣赏橱窗里作为广告的美女人像，看比我大不了几岁的男主人在暗房里如何洗印照片，有时我还借他的海鸥牌快照机子到外面拍风景。娇小的女主人也会拍摄，常看到她拿着快照机子出门为顾客拍照，我有时向她请教，她不厌其烦地为我指点迷津。那会儿，和我差不多大年龄的女主人刚生下一个女孩，又是夏天。一次我下了班到照相馆串门，她正坐在小凳上敞衣解怀地给孩子喂奶，见了我一点都不回避，旁若无人似的，很从容地表现着母爱，并且招呼我坐下，和我不着边际地说东道西。此刻我有点羞怯，十分的不自在，根本不敢正视她，一不小心眼角的余光扫到她雪白鼓胀的胸脯。她对我咯咯地笑，眼神也越发迷离了，像要表达什么，又说不清，道不明。而我赶紧找了个借口回到宿舍，却是剪不断，理还乱。于是，很少再到照相馆玩，不是我小心，女人也不是老虎。而是——而是神马？我不说，你懂的。

      直到有一天，我拥有了自已的数码相机到处拍拍玩玩时，就基本不进照相馆了，也对照相馆的情况不甚了解。虽然我现在所处的集镇上有几家照相馆，但店招和城里的一样是婚纱儿童摄影了，名称也被“××影楼”、“××摄影沙龙”、“××新娘”取代。数码时代相机快要普及了，手机自拍大行其道，鲜有人走进照相馆拍照，拍身份证、驾驶证、结婚证等等证件照都是在办证地点现场拍摄，根本不用到照相馆的。

       式微的照相馆，风光不再，但那些留下岁月印记的老照片总让人无法忘怀曾经的沧桑，青春的影子在照相馆大放过光彩。照相馆会变，而历史永远不会改变。记住历史，也记住了照相馆，还有朝我们微笑的摄影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