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饕餮先生 于 2018-2-11 23:03 编辑
婚姻是每个人的终身大事，因此，办好一场有头有面的婚礼就显得非常重要了。盐城西乡人向来是高度重视礼道的，对婚礼的筹办既讲究又周到，决不会无二八鬼的，嘿嘿！而婚宴则是婚礼的核心，让尊贵的客人们吃好喝好是主家最大的心愿了。 中国人做什么事都离不开吃的，盐城西乡的婚礼自然要归于吃上。哪个人家的小伙或者闺娘要结婚了，一般总是说要带人“吃”喜酒，而很少说“喝”喜酒，一个“吃”字表明了赴一场喜宴不仅仅是喝杯酒，还要好好饱一饱口福，感受一番喜气洋洋的场面。 我一直认为，在西乡吃喜酒是一种享受，不但物质上的，还有精神上的，完全可以上升到文化的层面。从少年到现在，我出席过西乡里的若干婚宴，吃了不少喜酒，总体感觉非常好，很适意。喜酒喜酒，吃得歪歪扭扭，扭一扭，腰也不酸、精神也爽了。所以，这喜酒吃得就是值，尤其贫困年代吃喜酒最为值得一记。 盐城西乡里的婚礼举办时间多定在正月初几内，当然整个正月都可以。因为春节期间是大吉大利的喜庆之时，再则亲朋好友大多放假在家有时间。最起码一个月前头，主家就把信了，即向亲戚朋友告知家里要办喜事了。过去，把信是很慎重的，来不得半点马虎，都是由主家亲自登门，恭恭敬敬地邀请每个亲戚，除非某个亲戚在江南海北隔得很远才用电话替代请阑。接到信的亲戚从此就有了指望，小孩子也充满期待地巴那一天早的到来。 婚期到了，受邀的亲朋就要来到新郎或新娘家出人情（即随礼出份子钱）。通常婚宴要办两天，头一天上午，新郎倌到女方家发嫁妆，称作催妆，意为新郎来催促新娘家发妆奁，早把新娘娶回家。下午，新郎倌一行回到家，宾客也陆续前来，多为家里的至亲，诸如外副嗲嗲、外副奶奶，舅舅，姨娘，婄(bù)子，大爷，二爷等老老小小一大嘎子，他们是来做亲际的，个个都穿得客客气气的。 亲友们到了后先向账房先生递上人情钱，再吃碗圆子茶，然后有的拉呱，有的相呆，有的打牌，也有的在主家门前屋后闲逛。那边厢，请来的厨子在锅屋门口搭起的案板上切肉，炭炉子上热气腾腾，香味扑鼻。只见得油头非粉面的厨子嘴上叼着一支烟，眼睛眯煦着，一边忙活，一边指示打下手的拣葱剥蒜，也有亲戚自告奋勇跑过来帮忙的。 傍晚时分，天渐渐黑了，室内室外的灯都亮起来，厨子这边已忙得差不多了，一切准备就绪，只等开席。主家开始招呼客人进屋里入座，家中摆了四张八仙桌，由账房先生支客。今晚是催妆酒，舅舅地位最大为一席，坐东首，其他人则按地位高低轻重次第入座。客人多，家里坐不下，就在邻居家再摆两桌。待众宾客全部入席，在门前放起鞭炮，主家率新郎在厨子的吹子（唢呐）声中向亲友致意，大抵为“招待不周，请诸位亲友多喝几杯喜酒！”之类的客套话，于是，喜宴的第一场正式开始。 喜宴上的菜为典型的西乡八大碗。我小时候参与过的婚宴是六大碗后来慢慢增加为八大碗，一桌坐八个人，两人一条凳，搿一个小酒碗，轮着喝，一人呷一口，滋润得很。虽说是喝喜酒，其实近乎为品尝酒了，哪能大口大口的喝啊？那时物质尚未丰富，粮食为金，勾兑白酒的食用酒精也少，酿酒厂又不多，所以市场上基本是本地产的盐城大曲、乙种白酒或邻近市县产的洋河普曲、双沟大曲、宝应二曲等，当然就经济条件而言还是用本地酒的多。酒无所谓好丑，有酒便是宴！ 因为数量有限，酒不可豪饮，似乎浅尝辄止，但一屋子的几桌人济济一堂，有说有笑，还是蛮热吵的。酒席结束后，在亲戚中物色一个青枝白秀、聪明伶俐的“童蛋子”陪新郎倌睡一夜，叫做“压铺”或“压床”，旨在希望以后新郎倌也能生个聪明漂亮的大儿子。 第二天是正日，上午，新郎倌要去带新娘子了。把洞房的窗户贴上大红的窗户纸，接亲的礼品备好，新郎倌油头粉面，衣冠楚楚，整装待发。如果新娘子家离得近一点，新郎倌可带上礼品和领亲的两个同辈人步行前往；如果新娘子家离得远一点，就要用新娘子船了，还要早点动身。早先是靠两个人撑新娘子船，后来有了挂桨船，上档次的挂桨船有木质的篷子，宽宽大大的，人坐在里面舒服，简陋一点的原先就是一条船，临时加盖个芦柴箔作为篷子。 在一阵噼哩叭啦的鞭炮声中，新娘子船驶向幸福的彼岸。 新郎倌一行到了女方家，行了礼，吃了茶。中午就在女方家吃饭，这顿饭在女方是重点的很有仪式感，有八大碗，有酒有冷菜碟子，而在男方是副筵，虽是简单一些，但也少不了酒的。吃完中饭，新娘子就要在父亲的搀扶下依依不舍地步出家门了。含辛茹苦地养育了二十几年，这时把漂漂亮亮、体体美美的闺娘送给别人家，新娘的父母亲眼眶里分明有晶莹的泪花在闪烁。 下午在太阳没有落山前，鞭炮声响起，新娘子船回来了，到了幸福的此岸，停靠在男方屋前的河码头。庄子上的人闻之奔走相告，骚动起来，准备看新娘子，河两岸站满了围观的老老少少，翘首以待，像是在等着看西洋景（镜）。 男方派个至亲过来，先把随新娘子船一起来的两个女方家送亲的男子请上岸。在吹吹子的厨师激昂嘹亮的吹子声中，送亲的被引领到男方家里吃茶，有圆子和馃(guǒ)子两道茶，象征性地吃一下，然后把送亲的带到邻家坐下来小憩。这边安顿好后，根据风俗，男方事先挑选的本家族一个有夫有儿有孙有福气的做了奶奶的全福之人，看上去既富态又涤细，很翘整，让她先到新娘子船上搬小马子（痰盂），意为子孙桶，这个很重要。紧跟着，男方家族中的其他人就把妆奁一件一件的搬上岸。最后，还是由那个福奶奶搀着新娘子小心翼翼地从船舱里出来，此时，新娘子要丢一些铅角子（硬币）洒在船上她刚坐过的地方，就有小孩子们高兴地上船争抢了。吹吹子的再一次昂首挺胸着，在前面“呜的呜的哒”地吹着高亢的喜乐，鞭炮也燃响，烟花碎屑洒落一地，新娘子紧随新郎倌后面，亦步亦趋。有人即时在一对新人走过的地上铺芦柴，寓为要发财。新人跨过火盆进家后行三拜之礼，稍后，呈举案齐眉状，正襟坐在八仙桌前，家人端上馃子、枣子、圆子茶，意为早生贵子，他俩蜻蜓点水般地吃点，新郎便把新娘引入洞房。屋外，家族中一个年轻的小伙子适时用一双红筷子捣破窗户上早晨贴的红纸，边捣边大声重复喊：“捣破窗蒙纸，生个胖儿子；捣破窗蒙纸，天天好日子。”一旁的众亲友便附和着喊“好啊！好啊！” 新娘入洞房仪式就此结束，新郎倌开始散发喜烟喜糖，家里人又忙着晚宴了。 ——这是男方家喜宴的第三场也是最后一场，叫作正筵，是整个婚礼的重头戏。正筵酒不但菜多档次高，还有冷盘，这个冷盘不是八碟，而是只用一个大的平底盘子把冷菜拼放起来，以白萝卜或青老婆（也是萝卜）衬底，上面和周围一层层码放，依次为芫荽、海蜇丝、黑茶干、变蛋、熏猪肝、香肠、花生米等，虽是一个盘子，但种类相当于八碟，份量也足，口惠而实至。一桌一个大拼盘，十几个装满了的拼盘临时摆放在主家的神柜上，让人看了就眼馋，对当晚的宴席寄予很高的期望。 吉时将到，众亲友在支客的安排下一一按序就座。主家在入席的每个宾客桌前各抓了一把炒花生，先嗑嗑，打打岔。端菜的帮手把神柜上的冷盘分别端到每张桌上，摆好酒碗、筷子、条羹、酱油碟子等。今晚正筵酒最尊贵的客人是女方前来送亲的的两位，他们被安在堂屋东侧东北的一桌，坐在面朝西的那条凳子上。送亲的通常是和新娘子同辈的亲弟兄或叔伯弟兄、表弟兄，他们像是带着使命而来，代表一国尊严一般，很是威严，不苟言笑，让男方不敢有半点怠慢。曾经有过在酒桌上不知是谁酒喝多了而在言语上得罪了送亲的，气得送亲的把桌子一掀，立马走人。所以，送亲的这一桌子就安排了一个见过世面、能说会道、游刃有余、处惊不乱的人担纲斟酒之重任。 见客人基本到齐，该来的都来了，不该来的……嘿嘿……也没请。晚宴在鞭炮声中开始。厨师鼓着腮帮子吹着吹子，引领男主人来到门槛前面向屋内的满座高朋颌首致辞，简单地说上“感谢诸位亲友光临，薄酒丑菜，招待不周，请大家多喝几杯喜酒！”随即菜端上来，那是西乡八大碗的第一道菜烧肉膘，热气腾腾的，筷子搛起来微微的颤动。吃了两筷子菜，斟酒的开始端起酒碗请酒，其实是号召喝酒。送亲的两位当然是不会烂喝的，既要保持清醒头脑，又要保持良好的大使形象，只是象征性地抿一两口，吃菜也文雅，绝不会大块朵颐、狼吞虎咽的，斟酒的也不死缠硬劝他们喝。吃了个把两个菜，送亲的就要起身告辞，到新房里和新娘说几句慰藉的话便打道回府。 送亲的一走，这边就定当多了，环境似乎也宽松了。吃到半着，新娘子粉墨登场，娇羞地入座，也只是礼节性地坐一会，朝众人忸怩地一笑，就又回到洞房里。因为新娘子当天一进婆家门就不能再出来，次日方可出门，考虑到解手不方便，所以就少饮少吃。新娘子屁股一抬，立即有人替补上她的位置，就是头一天晚上陪新郎倌押床的那个童蛋子哦。 当一道菜吃得差不多的时候，斟酒的就适时把冷盘推到桌子中杆，花生米子拾拾，酒蘸蘸。趁着下一道菜尚未上来的空档，斟酒的就给座中抽烟的人发支香烟，于是，吞云吐雾，酒桌上方香烟袅袅。有酒有烟，快活似神仙，众人皆坠入仙境。 这里要说一下肉坨子，做大事情必有它。肉坨子在西乡来说也是大菜了，端上桌按人头算，八个人每人三只，一碗二十四只，外加两只机动数，因为有的客人带着小孩，没有安排席位，站在桌子的拐角旁，大人自己吃菜的同时，也搛菜给孩子吃，这外加的肉坨子自然就属于小孩子的了。如果没有拐角站着的小孩，就由众人把两只机动的肉坨子推让给某个客人。肉坨子通常是绵着吃，即在红汤锅里烧，放些白萝卜或芋头衬底，起锅时撒上青蒜末，热气氤氲，看上去就要吃。肉坨子是下酒好菜，有些不知量力的客人因了它而多喝几口后就麻痹兜风的，牛逼直吹。不过，这种场合口若悬河也不失大雅，人生能有几回醉？ 待到红烧肉上来后，酒席已接近尾声，这时，碗里的酒也喝得差不多了。端菜的把鱼咸端上桌，斟酒的夹下鱼头鱼尾放在一旁空盘子里不吃，意为年年有鱼（余），好事有头有尾。一大碗滚热的肚肺汤上来了，再弄一嘎嘎饭，非常舒服，雪滑！ 吃完饭的客人坐在桌前暂时按兵不动，有的抽香烟，有的落白斜，有的吃花生，也有的大眼瞪小眼。这时，主家着人打了热手巾码子一一递给各位，擦过脸的客人即起身离席，走到屋外的空地上凉快凉快……这一拔客人吃完并不能算整个晚宴结束，因为屋里坐不下那么多人，桌子摆得少，还有第二批“吃下汰”，虽然是第二批，但和第一批的待遇同等。 下汰也吃完后，厨师就站在屋外吹起吹子，发号施令般，像部队里吹的休息号一样，表明晚宴圆满结束。接下来就是闹洞房，涂公公花脸，让公公扛“捣火爬”……新郎倌再一次大量散喜烟喜糖表示谢意，众人皆尽兴。 吃了喜酒，抽了喜烟，拿了喜糖，每个人都沾了喜气。有的人歪歪扭扭，有的人扶着墙走，有的人步步莲花……千姿百态，不一而足。 ……写到这里，你想想看，西乡的喜酒就是好喝，是不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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