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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8回 凄凉的幸福 大学舍友乔有个远房伯父,名字叫孬儿,是其母亲大姑家的独子.孬儿十一岁上就没了父亲,一直由母亲一个人拉扯,从小娇惯,农活不会干,与劳动绝缘,说话兰花指,走路臀乱颤;没事的时候常到三里五乡的集市上闲逛,是个大‘集串子’,没钱买东西,也就是过过眼瘾罢了;间或看看花一般的大姑娘,闻闻花香,便陶陶然地适意而回.有时也给村里办红白事的家庭打打杂,混点荤腥尝尝.他的衣服口袋很特别,内里是双层的塑料布,打杂的时候会顺手抓点肉类搁到里面,.这样做既油不了衣服, 又能很体面地给老母亲改善改善伙食.在农村,不事农耕,四处闲晃的人属二流子之类,很少有人愿嫁给这种人的,所以乔的伯父几乎没怎么结过婚!说没有那是瞎说,曾有个四川婆姨到过他家,但呆了不到半年就改嫁到了邻村,原因只有一个——五十多的人了,还抱着他老娘的腿撒娇,没个男人味!实话说,乔也很看不起他这个长辈.
虽说沾亲,但乔很少和孬儿家走动。三年不上门,是亲也不亲!何况这个亲戚还不成器?所以乔对他们既没什么感情,也没多少印象,全凭母亲的片语只言知道尚有这么个亲戚。乔的母亲在乔小时候曾带他去过孬儿伯父家,留给乔记忆最深的印记是孬儿家厕所边的那棵大榆树,粗得连成人都合抱不拢。母亲说那棵树有百余年的历史了,曾遭过两次雷击,第一次劈断了左侧大树干,第二次从树洞中震出了一条尺把长的壁虎!乔说当时听得他张大了嘴巴,心说哪有那么大的壁虎?它靠吃什么活着?乔的母亲还说,曾有个风水先生到过孬儿伯父的村子,离老远就指着那棵大榆树说:这棵树不好,早该砍了。如若种在家宅中,那这家会受妨,必定老光棍养老娘!孬儿母亲听到这些议论后,非要把树锯掉,但孬儿死活不让,执意说要留着大树好给老娘在百年后做棺材!
大一那年,刚考上大学的乔随母亲到各位亲戚家拜访,有个荣归故里的意思在里面。乔本意不想到孬儿家,但母亲说越穷的亲戚理越长,自尊心也越强,别因为别人穷就不认亲!况且你姑姥姥都近90的人了,身子骨不结实,这次看了,下次还不定见得到见不到呢!屋子很暗,有股腐烂的味道。长条桌上摆着台黑白电视,还是邻居买彩电后淘汰下来给的;有电灯,灯泡是15瓦的,一个月电费不到五毛钱;一个破暖壶搁在右侧,两只黑不溜秋的搪瓷缸子,地上摆着两把掉了漆的破凳子,此外别无长物。乔对这些不是很惊诧,因为以前就听母亲说起过孬儿家的窘迫。去年春季,当地民政系统一个新分配的女大学生,看到孬儿家的状况后,曾流着泪扔下了200元钱。乔的姑姥姥蜷曲在炕角,眼圈有点黑红,看样子刚哭过。“小孬拣柴禾去了,等他回来给你们烧水!”七十多的人了还被称做小孬,乔心里不禁暗笑。其实于父母眼中,孩子再大也是小的,也需要他们的呵护。‘我孬哥惹着您了?’乔母小心翼翼地问。“他惹不到我,是我自己跟自己怄气呢!昨天小孬给添孩子的人家帮忙,竟一口气吃了人家17个鸡蛋!”‘那有什么?我孬哥饭量大呗!’“怎么没什么?别人当笑话说给我了我才知道,这孩子在咱这穷家就没吃饱过啊!连个媳妇也没给他娶上,竟让他打了一辈子光棍。你也知道,地里的活只要我能干的,从不让他插手,不是惯他,是咱觉得对不起孬!再连个饱饭也吃不上,我这当娘的,心疼得慌啊!别看他整天乐呵呵的,咱知道他心里苦啊!”说话间,院子里传来踢踏的脚步声,乔的姑姥姥说孬回来了,便住口不再言语。孬儿背着个筐子,里面是满满的一堆树枝子,在这个普遍用燃气灶的年代,孬儿拾柴的形象很雷人。见到乔他们,孬儿没表现的如何激动,只是说了句‘来了’,就进屋把柴倒到了厨房。乔母尾随着跟了过去,拽了拽孬儿的衣角道:孬哥,不是我说你,为了老人咱再成个家吧?最好找个有孩子的。你岁数越来越大了,大姑就更别说了。哪天你干不动了,没个人照应怎么行?孬儿抚着筐子,沉默了片刻后说:这么些年了,心早凉了;再者说我娘年岁这么大了,再娶个人,敢保她不嫌弃老人?再换个人,谁还比我伺候的更周到?你甭可怜你孬哥,你不知道啊妹子,像我这么大年纪了还有个老人疼,咱饱福了(知足)!那一刻,乔说自己被一阵巨大的感动所包围,竟有了股想哭的冲动——比起‘子欲养而亲不待’来,这是何等的幸福和荣光?乔说以前他只知道物质享受才是幸福,没想到这个大字不识一个的‘不成器’伯父,竟给他上了这样一堂意义深远的人生课!临走,乔及其母亲也未说出此行的目的,在生活困蹇的人面前显摆自己的成就,无异于在别人伤口上撒盐,这种事他干不出来,乔说。
如今岁月已走过了近二十个年头,不知孬儿和他老娘是否还在幸福且凄凉的活着?我确也不知,随着年龄的日益增大,自己是否也能享受到孬儿那般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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