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瞎 爹
我的家乡早先有一条石板铺就的小街,在小街的东头,约一百五十米,有一座厕所, 厕所在路的南边,对面有一条路,向北去两百米,是一所中学,路的西边是一条小河,厕所的南边也是一条东西方向的小河,西边有一个常年流水的涵洞,春天的时候,我们经常在涵洞里捉小雨小虾,东边是一户人家的房子。
房子里经常有几个上了年纪的人,在玩一种纸牌,赌注是玉米粒子,看了好几次,也没有看懂。房子的门朝北开着,门槛的西边,每天坐着一个双目失明的老头,靠墙放一根竹杖。老头大约七十岁的样子,外面总是穿一件蓝色的上衣,下身一条灰白的裤子,脚上是一双圆口的布鞋,个子在一米七左右,既黑且瘦,光着头。满是皱纹的脸上镶着两颗浑浊的眼珠,白多黑少,不见转动,头发是早已花白了的,眉毛也一样的白,嘴巴已向里瘪很多了,看来不少的牙齿已经下岗,脸上好多的老人斑,一双手只见条条青筋,枯槁似树枝一样。他很少说话,好像总是在回忆什么,大家都叫他——瞎爹。
瞎爹的面前放着一个凳子,上面放了一个竹篮子。篮子的上面都用铁丝网了起来,只在瞎爹的面前开了一个小小的门洞,瞎爹的手刚好可以伸进去,门洞边的铁丝,早已磨的发亮,别的地方早就黑乎乎的,再看那篮子,也是红里透黑,黑的发亮,也许上过桐油,显然不是三年五年的了,篮子里放着好几包香烟和一个装糖果的瓶子,香烟也就是那么几个牌子,经济、勇士、洪泽湖、玫瑰、华新、飞马、大运河,大前门好像是没有的。而糖果永远只有一种,一分钱两块。
瞎爹木然的坐在那里,屋里的笑声,喧哗声,似乎永远与他无关,偶尔有人过来,有买两根烟的、五根眼的、也有买上一包的,多数是八分钱一包的和一毛四分钱一包的”经济“和”勇士“。大概那时候的人,不懂经济或许一心想发展“经济”,亦或很喜欢“勇士“。稍有点身份的人,买”玫瑰“,也有买”华新“的,”大运河“就不大通行了,”飞马“也不怎么见飞。
来人叫一声瞎爹,扣扣索索的掏出几张毛票,拣一张或几张稍好的递给瞎爹,瞎爹一只手捏着票面,另一只手在钞票上来回摸了摸就把钱收下,从怀里摸出一个布包一层层打开,把钱平整地放进去,仍然一层层包好后,小心的慢慢地揣进怀里,然后拿烟给来人,或是找零,硬币也是放在篮子里的一个小盒里的,都是一分二分的。五分的,瞎爹另有一个布袋,系在裤带上,还有一个大点的布袋,系在腰里,里面自然是香烟了。
瞎爹的竹篮一直是我们很神往的,总想着从里面拿两颗小糖出来,实在是馋的要命,可惜网眼太密实了,瞎爹的耳朵特灵,又总是把瓶盖拧上,把我们头都想疼了。
一天,我又和二锁子琢磨这事,终于想了一个办法,用纸剪了一张和一毛钱一样大的。两个人看看附近没有什么闲人,抖抖活活地蹩到篮子面前,怯生生的叫了声:"瞎爹买糖"。把捏出汗的伪币递给瞎爹,瞎爹接过来摸也没摸就放进篮子里,然后就开始拿瓶子,拧盖子,正在我俩暗自高兴的时候,瞎爹突然一只手抓住了我的胳膊:”小鬼头,耍到你瞎爹头上了“。二锁子一看露馅了,脚底抹油,飞举二十四。我急的直哭,甩不脱,挣不掉。一会儿,瞎爹却又松了手,拿出两颗糖以少见的和善说:“一人一块,下次可不要这样子了,想吃尽管说”。
瞎爹就是我们村四组的,家里一个亲人也没有,据说是个老红军,解放战争时还干过侦察兵。眼睛是在战场上被敌人的炮弹炸瞎的,又不够进疗养院的级别,所以政府特批了他一个红本子,零售卷烟,聊以维持生计。要知道在那个年代,就是卖几根自家炸的油条,也是违法的,都要被没收。
瞎爹回家的路上,有一座小桥,就是一块石板,宽五十公分的样子,长大约两米,那件事以后,每次下雨,我总是和二锁子去把那上面的泥巴铲掉。
后来我上四年级了,到街上去读书,每每听到有节奏的竹杖敲击地面的声音,就知道是瞎爹在前面或是后面。也经常路过瞎爹那里,总想为他做点什么,却一直帮不上忙。
后来我上初中了,很少路过瞎爹那里。
后来不知什么时候,瞎爹死了。
有没有人赊过瞎爹香烟,瞎爹也不知道了,但我见过的,还没还就不知道了。
有时候我还会梦见瞎爹,梦见那只竹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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饕餮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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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这个好帖以后,我的心久久不能平静,震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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