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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门
0 盐城 陈素瑛
手术室的门轻轻闭合的刹那,他和妻被隔断在两个遥不可知的世界里。
他不停地徘徊在手术室门外,难以抑制无奈的焦躁转圈式的来回踱步,让周围一起守候 的亲友也坐立不安。一个小时的手术时间实在是太漫长太漫长了,此时此刻,切割在手术室里心爱妻子身上的那把手术刀,同时又一次凌迟在他的心尖。那男子汉平生镇定自若,处事不惊的神态在此刻早已不复存在,高大伟岸的他内心的强大已然坍塌。妻子这次已经是一年半之内的第四次了。
令人揪心不堪的是,这次手术是在娇弱的妻子三天前的手术伤口还在流血的情况下,又一次 无法逃避且刻不容缓的另一处手术。这突如其来的意外一刀,别说是经历了三天三夜疼痛折磨瘦弱单薄的妻子,就是一个铮铮铁汉也难以招架这短时间内如此密集的刀痛啊。
四点了,恍若一个世纪的一小时终于熬过去了。他一次次疾步冲向手术室门口那不断被推出的病号,寻找那熟悉面庞的眼神一次次急切从身边推过的病床上细心逡巡。可看了又看,就是未见妻子的出现。也许需要延长点时间?他安慰着自己,心烦意乱的在大家的劝说下勉强坐了下来,可烦躁不安的情绪丝毫无法平静 。他心疼娇妻,妻子这一年多来实在太不容易了。他能忍受为照顾病中的妻子,几天几夜熬红双眼无睡眠的艰难日子,毫不厌烦,悉心备至地为妻子擦洗由于手术麻醉过敏不停呕吐的污物,甚至能在妻子几天排便不畅,痛苦不堪,无计可施的情况下,不顾她的强烈反对,毅然细心耐心地轻轻用双手为妻子解除痛苦,可他就是不能忍受妻子最需他陪伴时而只能无可奈何地让她一个人胆怯地置身恐怖冰冷的手术室挑战惊恐的袭击,要知道,在平时任何情况下,脱离了他的照料让妻子独自面对恐怖的环境,是他绝不允许发生的。生活中,他就是那把能抗拒狂风暴雨的巨伞,果决地为妻子担当遮挡的责任。他深深知道,只要有他在妻子身旁,她的一切恐惧和危险都会烟消云散。
时间不知为何,今天走动的步伐如此蹒跚。五点了,手术已经超过预期一个小时。他再也无法坐定,一双由于连续熬夜布满血丝的眼睛,不停地从几乎密实的门缝极力往里窥探 ,可除了徒增焦虑,一无所获。那重门里的妻子还好吗?想起刚才妻子被推进手术室的那一刻向他投来的依赖、无助的眼神,一阵阵乱箭穿心般的剧痛撕裂着他的心。虽然这之前给了爱妻太多的安慰和鼓励,可他自己内心的担忧和恐惧早已超脱了任何一次面对挫折的极限。等妻子一出手术室,他要在第一时间握紧她疲乏无力的手,对她的辛苦和勇敢送上爱怜的问候,给她战胜病魔的信心和力量。
为什么这么久了,出来的病号中就是没有娇妻?她究竟哪里出现了意外?为什么没有一个医生告知我们具体的状况?一次次似肥皂泡般破灭的期待让他在零下十三度的寒冷冬天里却大汗淋漓。那是汗水吗?为什么内心却如此冰冷!这种遥遥无期,如坐针毡的漫长等待,每分每秒都在煎熬着他,折磨着他,撕扯着他。墙上时钟缓慢的滴答声,在寂静凄凉的长廊里犹如千金重锤,声声敲打着他快要窒息的心脏。众所周知,重病患者手术时间越长,离危险越近。在这令人窒息,致人崩溃的等待中,时间就像一个野兽,锋利的魔爪正一步一步凶神恶煞地把他纷乱混杂的思绪慢慢推向可怕的万丈悬崖:难道……莫非……他不敢想,也不愿想,一遍遍咒骂自己荒诞不羁的可怕念头。此刻,他极其憎恨人体病痛不可替代的残酷现实。他不停地祈祷上苍对妻子的开恩眷顾,心中反复默念着:她不会有事的,她绝不会有事的,我不能没有她,她也绝对不会抛下我,她会像往常任何一次旅行或下班一样,用甜美的微笑迎接着我!
时间缓慢地走向了六点,可门外的他依然没有门里妻子的半点消息。突然,他浑身的肌肉和头皮一阵紧似一阵发麻,绷紧的神经一拉再拉。从来不抽烟的他破天荒地向身旁的亲戚索要了一支又一支 ,孤身蜷缩在一处无人的风口,疯狂地吞吐着那刺鼻的、呛咳不止的烟雾,他想以此来麻醉自己,平复自己早已慌乱不定的心......
七点了,又一个可怕的一小时过去了,他吃力地挪动着瘫软的双腿,几乎站立不稳。他侧身避开家人的视线,任蓄积已久的泪水顺颊而下。妻子病情最糟糕的猜测还是无法克制地如毒蜘蛛般爬满了他整个大脑,占据了他所有思维的空间。他不知道,再这样无休止的等待下去他会做出怎样不理智的疯狂举动,异乎寻常的恐惧牢牢抓住了他每根颤抖得快要崩断的神经……
“请五号病床的家属在一号门等候!请五号病床的家属在一号门等候!”终于在敲响八点的钟声里,他耳朵里猛然碰触了悬盼已久的声音。五号!五号!这不是妻子的病床号吗?他噌的一跃跳起,一个箭步冲到了输着氧气,全身多处插着管子的妻子病床前。由于妻子病情的特殊性,原本预计一个小时完成的手术足足用了五个小时。
看着昏睡,面无血色的妻子被医生缓缓而安全地推出手术室,喜极又心酸的泪水再次溢满了他疲惫不堪的眼窝。
生的门打开了,现实的世界复活了,阳光照耀下的生命依然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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