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我家老屋窗前有一棵老枣树。农家小院,能有一棵枣树,那就多了一道迷人的风景,平添了几分温馨,几分甜美,几分感情。枣树抽芽晚,直到桃红柳绿刺槐泛翠时,枣树才抽出黄黄的嫩芽儿。‘’枣发芽,种棉花‘’。看到枣树发芽,老农们就知道,棉花该下种了。
枣树开花,无声无息。孩子们往往是在追逐小蜜蜂时,循着小蜜蜂的踪迹,闻到了幽幽淡淡的枣花味儿,才发现枣树开花了。枣花很小,远点儿看,比小米粒大不了多少。其颜色也和小米一样,金黄金黄的。在花的世界里,枣花是很不起眼的,我从未见过有谁像欣赏桃杏花那般,欣赏过枣花。但是,枣花却很香,是庄稼人最熟悉的小米的甜香。
夏日里,我会跑到老河边的豆地里,撮一只铜蝈蝈回来,装在用红、黄两色秫秸篾编的笼子里,挂在窗前的枣树上。清晨,采一朵带露珠的南瓜花,金黄、水灵、肥嫩。把南瓜花往蝈蝈笼子里一塞,那蝈蝈就会头一低,屁股一撅,大口小口地啃食起来。吃饱后,它会满意地抬起头,用前腿梳弄一下长长的触须,随即屁股一撅,大肚子一鼓,用力颤动背上的镜翅,‘’啯啯啯‘’地欢叫起来。那铜器般的声音,既洪亮,又动听。‘’七月十五点红‘’。农历七月十五前后,长足了个头的青小枣,开始抹胭脂了,就像那即将上花轿的丫头,看到孩子们时有些害羞。这时,孩子们会时不时地往枣树上看一看,或是在树下转一转,捡拾那落在地上的‘’虫眼‘’枣子。因为是被毛毛虫蛀过的,反倒红得透、熟得早,比那点红的小枣还甜。有时,遇上突来的急阵雨,大人们都往屋里跑,孩子们却往天井里窜,急着去捡拾那被风雨吹打下来的枣子。原本被烈日暴晒的小枣,让突来的雨水一浇炸① ,落地时都会有裂纹,又脆又甜又凉爽。
‘’八月十五满红‘’。农历八月十五前,满树的小枣已经红透,人们便开始打枣了。大人们挥杆子,孩子们在地上铺苫子,铺布条(床单),接枣拾枣。打下的鲜枣,不易贮存,必须迅速晒制成干枣,以备过年时蒸年糕,过端午时包粽子。这时,孩子们便会挑拣些个大、饱满、无损伤的鲜枣,放上烧酒滚拌一下,然后装进小罐子密封贮存,叫做‘’醉枣‘’。
除夕夜,全家人坐年守岁时,孩子们怀着兴奋的心情,打开那期待已久的小罐子,取出的“醉枣”,跟刚刚打落时同样鲜亮,红灿灿饱满放光。入口脆甜、凉爽,比鲜枣多了几分酒香。
这年,我家要拆了老屋盖新屋,老枣树有些碍事。无奈,不得不把它锯掉,只剩下一截尺多高的树桩子。不久,锯口旁边的树皮下,居然钻出了一根嫩树芽。不久,嫩树芽就长成了小树枝。不久,小树枝就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小枣树。几年后,小枣树长成了大枣树。春来花开时,有成群的蜜蜂在树下飞舞。秋到枣红时,又惹来一群馋嘴的孩子。
注①:遇水开裂——选自张传桂作品集《乡村风物》,海风出版社,2006年出版。2016年7月18日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