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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不是梦想中的酣畅淋漓,它的影子碎散在这朴实无华的大地,每一块碎片,都刻上了前人的泣血的青春。
一
“老肖,一包牡丹。”
陶圣然跑进街旁的杂货店,一屁股坐在木质长板凳上,书包往台上一甩,跟老板打了个招呼。
“又叫我老肖,没大没小。还有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少抽点儿烟,你还是学生,长身体呐…”
老肖看起来很老了,褶子般的皱纹盖满了脸,白发也稀疏无比。他嘴里一边唠唠叨叨的,一边从身后的柜子里拿出一包烟递了过去。
陶圣然撕开包装,抽出一根衔在嘴里,点火,深吸,亲吐,眯着眼睛一脸享受。
“又逃课了?”老肖在柜台后的藤椅上坐下,斜着眼督着眼前的小子。
嘿嘿,陶圣然笑嘻嘻的,给老肖递回一根烟,老肖也不含糊,接过来就点上。
一老一少爷俩就这么坐在杂货店里吞云吐雾起来。
这种情况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从陶圣然两年前第一次逃学,晃悠到这间小店开始,爷俩好像注定会有一段缘分。
老肖这么多年一个人,没有成家,更没有什么亲人,每天杂货店客流量虽然不少,但毕竟萍水相逢,只有陶圣然时不时来他店里,有时候一待就是大半天。
老爷子寂寞惯了,突然多了一个半大小子整天找他说话,他也乐得唠嗑几句。
这一来二去,爷俩就熟络了。
人一熟络,话匣子自然越开越大。老肖时不时会跟陶圣然说一些他以前的故事。
高中,正是血液里奔腾着英雄与梦想的年纪,老肖说的故事,小子难辨真假,却不妨碍他听得入迷。
老人每一次说故事的时候,脸上的褶子舒展开来,浑浊的瞳仁里溢满神采,说到激动处,甚至会站起身子,绘声绘色地比划起来。
说着往事的老肖,浑身好像会发光。
陶圣然总觉得,有时候故事可以骗人,但感情是不会的。
所以他轻易不信人,但唯独相信老肖。
二
“当时那根钢管差一点儿就将老子的头砸个对穿。”老肖用手指在满盖褶子的额头上画出一条线,仿佛那曾经有一条象征荣誉的伤疤。
“我就只是往后一让,那小子浑身力气好像打在了棉花里。”
“然后呢然后呢!”
“然后?他砸不到我,但中门大开啊!”老肖陡然提高声调,猛地分开双手,“被我直接给一拳照着胸口撂翻!”
陶圣然甩开烟头,也兴高采烈地鼓起了掌,好像撂倒人的不是老肖,反而是他。
“酷啊!上次跟黄毛他们打架如果我会这一招就好了,保准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嘁!”老肖撇了撇嘴巴,喝了口水,表情带着明显的不屑,“你们这都是小孩子过家家。”
“黄毛可是道上的,我那次也没吃亏。”陶圣然梗着脖子。
“道上?就上次来买烟那个小瘪三?那身板不是我说,我年轻时单手能撂仨!”
老人嗤笑一声,摇了摇头。
“你们这是赶上好时代了。我们那年代,敢说出来混的,哪个不是身上有着一些看家把式?”
“知道以前江湖上的名号不?”
“老肖!你们以前还有名号啊?”
“那当然,那时候有两把刷子的,哪个没有名号?”
“长平街的那个算命的,当年,一根晾衣杆撂倒四个混子,人送外号棍郎中。”
“东昌菜市场那个猪肉辉,胖胖的整天傻笑那个,当年最擅长的就是片手刀,外号刀一指。就因为他跟人对了无数次刀,每次都是一刀废了人拿把子的拇指。”
“同益路的醉三针,六街口的骰子鬼,中山大院的哑巴教头,双花铁厂的刘顶山…”
老肖眉飞色舞的说着,曾经响当当的各种名号倒豆子一样从他嘴里蹦了出来。
少年听得人都痴了,魂儿被老肖的描述勾着,一个猛子扎进了岁月长河中。
“那你呢那你呢?”
“我?”老肖愣了一下,他瞳仁里的神采忽然消失了,整个人变得兴意阑珊,好像陷入了某种回忆里。
那天,老肖到最后都没有说出他曾经的名号。
你以后少逃课,好好读书,将来建设社会,报效国家才是正道。
他只是吐出口烟,最后轻轻地说道。
六月傍晚的夕阳是橙色的,阳光照在门口,照在老肖身上。
夕阳下,杂货店里一片漆黑,老人坐在门口的样子孤单萧瑟,影子在地上拉得老长。
三
陶圣然直到第二天下午才去的学校,没想到刚到校门口,就被黄毛带人堵住了。
黄毛点了根烟,对着旁边的几个小弟歪了歪头。
几个人心领神会地上前架住陶圣然,将他摁在黄毛面前。
“躲得挺严实啊?”黄毛用力拍了拍陶圣然的脸颊,往他脸上吐了口烟。
陶圣然拼命挣扎,无奈关节被几个小弟紧紧地钳着,丝毫动弹不得,他只能狠狠地瞪着黄毛。
“前段时间给你说的钱,准备好了吗?”
“我说了我没钱!”
黄毛扬起手指点了点,开始翻起陶圣然的口袋。
“没钱?”他翻出那包快抽完的牡丹,甩在陶圣然脸上,“一包十几块你跟我说没钱?”
看着黄毛近在咫尺得意洋洋的丑脸,陶圣然就不由得心头火起。
要说他跟黄毛会结仇,还是因为学校里的一个女孩。
女孩扎着马尾辫,弯弯的眸子里会溢出星星,笑起来酒窝好像酿着蜜,是一个标准的美人胚子。
黄毛不知道在哪看到了女孩,第一眼就喜欢上了,开始不停地纠缠她。女孩不胜其烦,她跟陶圣然关系不错,于是拜托陶圣然放学跟她一块儿走。
第一次照面的时候,黄毛只有一个人,他那不到一米七的瘦弱身板,哪里是个头快一米八的陶圣然的对手。
那天逃走前,黄毛跟所有电视剧里的坏人一样撩了句狠话,让陶圣然有种等着,少年哪里能在女孩面前落了面子,随即狠狠地挑衅了回去。俩人的梁子这就算结下了。
本来只有黄毛一个人的话,陶圣然是肯定不怕的。但坏就坏在,黄毛是个社会人,他打不过,还可以叫人。
今天这种情况,发生过不止一次了,以往陶圣然总能提前躲过。
只是这次,夕阳下老肖那个寂寥的身影总是芸绕在陶圣然脑海里挥散不去,还发着呆呢,就着了道。
“呸!”陶圣然气运丹田,一口老痰吐在了黄毛脸上,嘴角勾起一抹讥笑。
黄毛可能是没想到陶圣然胆子这么大,他的脸色扭曲起来,显然怒到极点,抬手对着少年的腹部就是狠狠一拳。
“去你妈的不知好歹!今天让你知道得罪你黄爷爷的下场!给我打!”黄毛抹了一把脸上的口水,暴怒地咆哮道。
那个晴朗的午后,陶圣然遭遇了有生以来最狠的一顿毒打。直到黄毛带人走后,他还在地上呻吟了很久才能勉强撑坐起来。
一个月内,不交钱,老子找人弄死你!
陶圣然背倚着墙根,吐出一口带着血丝的痰,黄毛临走前撂下的狠话一遍遍地回荡在他脑海里。
那个小瘪三?不是我说,就这身板,年轻时我单手能撂仨!
没来由的,那个坐在门口抽烟的孤独身影闯进他的脑海,陶圣然咬咬牙,下定了决心。
四
“回去。”
老肖头也不回,慢悠悠地摆弄着柜台上的杂货。
“你不收我为徒,我就一直待在这儿!”
陶圣然看着老肖的背影,眼神决绝。
他不相信老肖是一个普通的人,只有亲身经历过,说出来的故事才能在无形间荡人心神,老肖可能没有发觉,但少年心里明白得很。
他观察过老肖:那双骨节嶙峋的手上,老茧布满关节,走路的时候双脚总是微微内敛,那分明是小说里描写的,方便保持重心的八字步。
这一切都让他心驰神往,他笃信眼前的老人当年绝对是个混迹江湖的高手。
少年不知道的是,小说毕竟美化了很多东西,而现实生活中,很多桥段都充斥着赤裸裸的残酷。
在他有限的阅历中,他看到的是快意恩仇,潇潇洒洒,却不知道曲终人散时,埋藏在时代浪潮下的血泪与枯骨。
他只觉得老肖有很多地方触动到了他,但要问为什么,他不知道。
就像现在,老肖为什么拒绝,他也不知道。
“你也不甘心,等到有一天这些故事都被人忘光吧?”
“我半截身子入土的人,还在意这个?”老肖声音慢悠悠的,听不出情绪。
“小娃娃不懂事正常,我就跟你说一句,回去好好读书,别掺合这些事儿。”
老肖转过身子来,眼神波澜不惊。
“要不然等老了啊,你会后悔。”
“我只知道现在有些事不去做,我老了一样会后悔。”陶圣然直视着老肖的眼睛。
“小子,我问你,你相信江湖的存在吗?”。爷俩对视了好久,老肖突然问道。陶圣然默默点了点头。
“那你觉得,江湖是什么?”老肖又问。
“行侠仗义,快意恩仇!”少年毫不犹豫的回答。
“谁规定的侠,谁规定的义?你怎么确定,你做的事情,一定是对的?现在的社会讲法,法,就是正义。别的...”老肖摇了摇头,嘴角露出一丝苦笑。
“快意恩仇,赢了,你是痛快了,但是人家的家人呢?你输了,受伤残疾事小,万一被谁打死在哪个不知名的角落,你的家人呢?结果是好是坏,受苦的永远都是亲人。”
陶圣然没有回答,他低着头,不知道在思考着什么。老肖也不说话,气氛突然就这么沉默下来。
“被打了吧?”隔了好一会儿,老肖冷不丁地问道。
少年点了点头,身上的伤口可以挡,脸上的却藏不住。
“我不能把东西都教给你,那是害了你。”
“仇恨这东西,环环相扣,乱人心智,人陷进去了,可能一生就毁了。所以,我只能教你一招,对你来说,够用了。但是你得答应我…”
“什么我都答应你!”陶圣然猛得抬头,眼睛里有压抑不住的喜悦。
“无论输赢,只此一次,下不为例。”老肖的神情严肃,浑身透着一股从来没有见过的感觉。“否则,我拼了老命也要废了你。”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陶圣然重复了一次,矮身就要往下拜,这是他在小说里学来的,拜师要行三拜九叩大礼。
他膝盖还没有弯下去,就感觉胳膊被轻轻一托,整个人站了起来。
“你怎么也跟我这老头一样迂腐,这都什么年代了?况且我也不是啥正规路子,免了免了。”老肖斜着眼,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我…我能问一下你为什么突然答应了吗?”陶圣然犹豫了两下,还是问出了心中的疑问。
“你这犟脾气跟我年轻时一模一样,就算我什么都不教,你也会去的。”
老肖摇摇头点了根烟,吐出的烟雾缭绕在他的身周。
很多年以后,陶圣然总会回想起这个平静的下午。
那好像,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到老肖露出真正的笑容。
五
黄毛最近特别生气。
他老子是市里出了名的地产商,中年得子,几乎是把他当宝贝含在嘴里养大的。
从小到大,家人几乎有求必应,宠溺无度的教育方式,让黄毛养成了骄奢淫逸的毛病,并且奉为圣经。
向来只有黄毛欺负人,只有别人巴结他,还从来没有人敢在他面前撒野的。
陶圣然,是第一个。
这小子不仅跟他抢女人,还把他揍了一顿。虽然后来人多打少算是讨回了场子,但黄毛一想到那天陶圣然轻蔑不屈的眼神,还有那口唾沫,他就气得要发疯。
这次所谓的一个月期限,只是黄毛找的一个借口,他开出了一个陶圣然无论如何接受不了的价位,到时势必会有冲突。黄毛心里发誓,这次一定要让这胆大包天的小子服服帖帖,一定要让他见到自己就跟狗一样过来跪舔。
算盘打得确实漂亮,他甚至已经可以看到陶圣然跪在他面前求他饶命的模样了。
但往往事与愿违,陶圣然第二天就消失了。
黄毛一开始以为这小子怂了,躲几天,还是得乖乖回来,然而随着时间一天一天流逝,陶圣然还是不见踪影,黄毛开始气急败坏了。
拿不到钱事小,这件事在黄毛看来压根儿就没完,如果陶圣然逃跑了,他不会解气,他只会觉得在他的小弟面前颜面尽失。
“老子平时给你们干什么吃的!”黄毛一下一下抽着手下小弟的嘴巴,几个小弟脸颊被抽得通红,不敢言语。
“找这么个人都找不到!你们让我以后怎么在外面混?”黄毛说着踹了一个小弟一脚,额头青筋直突。
一个月,陶圣然失踪了一个月,还款期限已过,黄毛却无论如何都找不到他。
这种感觉就好像他用尽全力打出一拳,却扑空挥在了空气里,让他如鲠在喉。他理所当然地认为,陶圣然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是在耍他。
嘴里咒骂着,黄毛从口袋掏出根烟叼在嘴里,手在身上四处摸着火机。
“啪~”有火凑到跟前,猛地燃起,他下意识地偏着头接火,眼睛不经意往上一督。
这一督,直接把他烟给愣掉到在了地上。
眼前举着火机,似笑非笑看着他的,不是陶圣然是谁?
“操…”黄毛反应过来,刚怒骂出口,就觉得肚子一沉。
陶圣然出手太快,他反应过来时,人已经跪趴在了地上。
小腹钻心的疼痛让他说不出话来,只能瞪大眼睛看着那个少年。他不明白,这小子怎么突然变化这么大了。
这种重拳,一个月前的陶圣然根本打不出。
“还,还不他妈给我打!”缓过气来,黄毛立刻怒斥一声。几个小弟面面相觑,却没人敢抢先出手。陶圣然刚刚给他们的威慑力太大了。
“给我往死里打!有什么事我负责!想要多少钱我都给!”黄毛几乎要歇斯底里了。
兴许是金钱的承诺起了诱惑,几个小弟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一咬牙,眼里涌上血丝。
少年脚踩弓步,左拳收束在腰间,右手呈爪型曲起。
他面带微笑,眼神凌厉且凶狠。
“来试试?”
六
“来了啊?”
老肖抽着烟,摇头晃脑地听着一个旧收音机里的老戏曲。
陶圣然看着老肖身边整齐的行李,愣了一下,他正兴高采烈地要跟老肖说一下刚刚完美的“战绩”,却硬生生被这一幕堵住了嘴。
“师父,您这是?”陶圣然不解。
老肖吐出一口烟,这才回过头。
他脸上的褶子还是那么多,但整个人看起来,却仿佛苍老了十岁。
“师父,您脸色怎么这么差?”
“不碍事儿,老骨头了,身体差一点儿,正常。”
陶圣然张开嘴正想说什么,老肖却是先一摆手,然后坐了下来。
“我要走啦。”
饶是地上的行李箱与干净的杂货铺给了陶圣然预感,但亲耳听到老肖这么说,他还是十分诧异。
“我是个倔脾气的人,说好听了,是有原则,其实归根结底,我是不想丢了根。”
“这儿,发生过好多事情,这儿,就是我的根。”他干枯的手指指了指地面,神情平静。
“我年轻时犯傻,做了一件大错事儿,这么多年,念旧也好,赎罪也罢,都这么过来了。”
“这个世界变化太大了,我老骨头一把,赶不上啦。”老人絮絮叨叨的,目光闪动,少年能从那神采中看到刀光剑影。
“师父,您这说的,您现在也有了我这徒弟,以后不用一个人,好日子还长着呢。”陶圣然强作笑颜,心里却有一股不安的感觉在不停耸动。
“日子还长,是啊,日子还长。我年轻时总以为日子还长,很多事可以以后弥补,但是有的东西哟,失去了,就再也补不回来了。”
“然子,我教了你一招,也就姑且认你一声师父,有件事情,想拜托你。”
陶圣然点了点头,身子也不由得直起三分。
“我这一辈子,没啥念想,但这身本事,是实在不想断了。几十年过去,我本以为这辈子也就这样了…”老人顿了顿,望着眼前的少年,“但是老天开眼,让我遇到了你。”
“我想给你一样东西,还需要几天,临走之前,我给你。”
“接受与否,全看你,你是个好苗子,现在时代也不同,这东西在你手上,比在我手上有用。”
那句话说完,老肖就那么倚着柜台,一动不动,眼神望着窗外的天空出了神,仿佛陷入了很深的回忆中。
直到陶圣然走的时候,他才回过神来,但也没有再开口,只是从柜台上拿出两包牡丹,塞进了陶圣然的口袋中。
然后摆摆手,又开始颤悠悠地收拾起行李。
陶圣然无言,他对着老肖深深鞠了一躬,飞也似地逃出了杂货店。
他第一次面对别离,语言拙略得好似牙牙学语的婴儿,除了逃,他想不出别的方法。
他这才恍然想起,之前看过的江湖小说中,也是有描写过别离的,只不过他被鲜衣怒马的快感吸引了所有目光,一直选择性的无视了那真实存在的痛苦。
七
黄毛被陶圣然揍过一顿后,几乎发了疯。
他从老子那儿拿了钱,散给了周围几乎所有的混子,红着眼一定要把陶圣然找出来。
但那小子就跟一个月前一样,又失去了踪影。这次失踪甚至比上次还让黄毛歇斯底里。
每天,黄毛几乎是亲自抄着钢管,到处在陶圣然经常出没的地方打算堵他,堵不到人就从陶圣然同学朋友嘴里撬消息。但无一例外得到的都是不知道的答复。
黄毛不相信真的有人能那么硬气死保那小子到底,所有人都说不知道,就表示那小子真的躲起来了。
“咣!”啤酒瓶在地上摔成碎片,黄毛眼珠充血,嘴里不住破口大骂。周围的小弟噤若寒蝉,谁都不敢在这时候触这个二世祖的霉头。他们其实挺怜悯这个陶圣然的,惹上了黄毛,除非躲一辈子,不然怕是没好日子过了。
“老大…”一个小弟犹豫再三,终于怯生生的开口,但是看到黄毛吃人般的目光,他又缩回了脑袋。
“有屁快他妈放!”
“陶圣然那小子还没找到…”那小弟看到黄毛额头青筋一动,赶忙接着说道,“但是据东街那边的弟兄说,好像经常看到陶圣然去一个杂货店,店主是个老头儿,两人关系看起来不一般。”
杂货店的老头儿?黄毛稍微冷静了下来,他摸了摸下巴,眼里闪过一丝寒芒:“去看看。”
见到老肖的那一刻,黄毛心里止不住的发怵。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这个老头身上有一种让人很难受的气势。
黄毛在道上摸爬滚打这几年,只有一个人给过他这种感觉。他想起了刚出道时,十几个人围杀一个对头黑道大哥,黄毛那时候躲在最后,亲眼看着那个男人抄着一把砍刀,硬生生砍倒了好几人,最后才不支倒地。直到最后一刻,那个男人身上的气势都没有丝毫改变。
那次围杀给了他很大的震撼,他第一次感受到,这真的是刀头舔血的行当。
从那以后,本就从小狂到大的黄毛,性格愈发的乖张跋扈。
但这次见到老肖,他怵了。黄毛这种人,怵了,会有两种情况,他惹不起的,他会怂,他觉得他惹得起的,他会恼羞成怒。
很明显,他觉得老肖是后者。
“老头,你认识陶圣然?”他梗着脖子,将语气尽量放大,想给自己找一点气势。
老肖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微微晃着脑袋听着收音机,好像眼前挤着的不是一堆人,都是空气。
“嘭!”黄毛一管子砸在杂货店的柜台上,将收音机砸了个稀烂。
“老不死的!爹他妈问你话…”
黄毛话未说完,眼前忽然闪过一阵残影。下一秒他只觉得好像有人将他的头摁住重重砸在了墙上一般,整个人不由自主急退好几步,鼻梁骨剧痛无比,随着而来的是一阵湿热感。他手一摸,全是血。
“爹?小瘪三。今天就算是你爷爷来了,也得给我恭恭敬敬的。”老人面无表情,语气漠然又桀骜。
黄毛瞳孔猛然收缩。太像了,这个老头给他的感觉,跟当年那个男人一模一样。这个老头,肯定见过红,而且是已经习惯的那种。而且刚刚那一拳,他也熟悉无比。
脑海中那个年轻的身影慢慢与眼前苍老佝偻的老人重合,仿佛有道闪电劈过他的脑海。
“就是你教那个兔崽子学的拳!果然是你!!”黄毛歇斯底里地大吼起来,语气有兴奋,但更多的是畏惧。他捂着鼻子,脚步飞快地往回退,缩进了一众小弟的身后。
“打!老不死肯定知道那兔崽子在哪儿!”
那些小弟面面相觑,都没动。明眼人都看到了老头刚刚一拳就让黄毛这个年轻人见了红,他们不傻,这时候做出头鸟,是找死。
老肖看着眼前一张张表情不一的稚嫩脸庞,有怯弱,有兴奋,有不屑,有漠然,他们的肌肉微微颤动,血液在年轻的血管里奔涌不息。
他低下头缓缓叹了口气,再抬起眼的时候,眼神里分明充满了回忆和怜悯。
然后他拉开一旁的抽屉,拿出一捆叠放整齐的白色纱布,就这么安静地缠起了手。
绑好,握拳,松手,深呼吸。老人挺直了脊梁,眼睛里浑浊尽散,浑身凌厉的战意如白刃的刀。
“来试试?”
老人跟少年,说了相同的话。
在场血气方刚的年轻人齐齐一愣,他们最后对望了一眼,咬了咬牙,抄起各式工具,一拥而上。
八
中心医院的前台今晚很闲,她靠在旋转椅上,插着耳机听着歌,一边在社交软件上跟友人说着刚刚的事情。
一小时前,前厅突然涌进一大堆人,他们都浑身湿透,和几个医生一言不发推着一架担架床迅速消失在了楼道口内。
前台姑娘当时还好奇地张望了一下,担架上睡着一个浑身是血的老人,就她望过去的那一眼,老人还在往外咳着血。
【真是可怜的老伯,都这么老了…】她手指飞快地在屏幕上打着字。
“砰!”一只手猛地砸在她身前的柜台上,姑娘尖叫了一声,扯下耳机抬头望去。
是一个浑身湿透的少年,喘着粗气,脸色阴沉得可怕,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急急问道:
“刚刚…刚刚是不是…有送一个老人…来过这儿?”
“是...是,请问您是要?”前台姑娘被少年吓到了,她声音有些发怯。
“几楼几号?”
“先生,您如果要探视的话,麻烦先登记一下…”
“我问你几楼几号!!!”少年猛地一拳砸在柜台上,脸色扭曲,语气近乎咆哮。
四周的房间里不断有人抬头出来张望,少年全然不顾,只是死死盯着前台姑娘。
“三…三楼三零二…手术室…”姑娘颤抖着手点开电脑内的入院记录查了一下,然后才带着哭腔回答。
话音未落,少年就像疯了似地往楼梯间跑去。
“等!等等!他现在可能在做手术…”姑娘探出头大声喊,但是少年已经消失不见了。
这算个什么事儿,她红着眼眶,想要在柜台上找张纸巾,目光望去,却愕然地发现,实木的柜台平面上,少年刚刚拳砸的地方,出现了一个浅浅的拳坑。
九
陶圣然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上了楼梯,他的鞋底满是水渍,在光滑的大理石楼梯上不停打滑,三层楼的楼梯,他跌倒了不下五次,膝盖都磕流了血。
但他完全不管不顾,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往上爬着,像一条狼狈的野狗。
他的脑海里,不停回放着刚刚接到电话的那一刻,中年男人暴怒的声音像一柄利剑,直接刺穿他的心脏。
【老烈的徒弟是吗!!!还不快给老子滚过来!!!你师父!!你师父快死了!!!】
陶圣然忘了他是怎么离开家的,也忘了这一路是怎么跑过来的,他的脑海里被那个声音拧成一团,只剩下一个念头:
师父快死了!
“咣!”陶圣然猛地推开楼梯间的门,抬起头,眼前的白光晃得他睁不开眼,但一片朦胧的白光中,鲜红的【手术中】三个大字却又格外醒目。
三楼的尽头,是手术室,此时手术室的门外,或坐或站的几个人纷纷抬头往他这个方向望来。
那个一身横肉,平日笑脸温和现在凶神恶煞的,是菜市场的猪肉辉。
那个身材瘦小,留着八字胡,眼睛却炯炯有神的,不正是平日里满嘴神叨的长平街算命先生吗。
除此之外还有几个形象各异的男男女女,陶圣然虽然不认识他们,但想来应该就是老肖曾经跟他说过的,当年有名号的那批人。
此时那些人脸上表情不一,有痛苦,有悲戚,有愤怒,也有黯然,但无一例外的,他们身上都芸绕着一股浓烈的气息。
杀气。陶圣然第一次在心中对杀气有了一个明确的概念。即使这些人退出江湖沉浮于尘世那么久,他们暴怒时,身上的杀气依旧宛若实质。
“师父...师父...怎么样了。”陶圣然问猪肉辉,他猜测刚刚的电话,就是眼前这个汉子打的。
“你还有脸问你师父!打了十几个电话都不接!你到底还有没有把你师父放在眼里!”猪肉辉瞪着一双大眼睛,整个人只往前一步,就把陶圣然罩进了死角。
“我师父,怎么样了!”陶圣然也毫不示弱地瞪着猪肉辉,咬合肌颤动着,几乎是咬着牙缝把话挤出来的。
“小崽子,你很有种嘛?”猪肉辉眯起了眼睛,额头的青筋不断跳动着。
俩人一时间都不说话,气氛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行了,阿辉,孩子可能也是一时有事,而且再怎么说也是烈哥承认的传人,你先把你暴脾气收收。”
一个面相温和的妇人搭住了猪肉辉的手臂,她的个头只到他的肩膀,说话的声音也是柔声细语。但就是这么一句话,却如同喷洒进烈火里的洪水,刚刚还怒气冲冲的猪肉辉瞬间泄了气。
他冷哼了一声,抱着双臂往旁边的椅子一坐,却是不再吭声。
“孩子,你师父受了重伤,正在里面手术,阿辉也是一时心急,语气冲了点,你不要在意。”
妇人轻轻拉过陶圣然的手,和他一起坐在长凳上。
“我们也不知道情况如何,还得等医生的消息,你先别急,坐下来慢慢等。”
陶圣然望着眼前的妇人,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你喊我秀姨就好。”
“秀姨,我师父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说来话长,孩子,你告诉秀姨,你最近,是不是有跟人结仇?”
结仇?陶圣然愣了一下,黄毛那鼻青脸肿的丑脸瞬间跃入他的脑海。
“黄毛?”他喃喃自语道。
“是不是叫黄毛,我们不知道,但是我们接到消息赶过去时,捅了你师父一刀的人,确实是一个黄色头发的小青年。”
“咔咔!”陶圣然拳头瞬间拧紧,额头青筋暴突,怒目圆睁,牙齿咬得咔咔作响。
黄毛!老子做鬼都不会放过你!他腾地起身,迈开步子就要往回走。
秀姨眼明手快,一把将他拉住,他回头怒视着眼前的女人,但看到她的目光时,又忽然软了下来。
那目光里蕴藏的杀气比他还要浓重千百倍,但是她活了几十年,知道什么叫分寸。
“你现在去了,除了白白送死,没有任何用途。”秀姨叹了一口气,又把陶圣然轻轻拉回座位。
“还是先等着你师父的情况吧。”
秀姨话音刚落,墙上本来亮着手术中的红灯应声而灭,手术室的大门徐徐打开,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走出来的是主刀医生,他拿下脸上的口罩,神情异常疲惫,看着眼前众人满怀希望地看着他,他微微偏过头,并没有第一时间开口。
陶圣然心里一沉,旁边的猪肉辉已经开口。
“医生?情况怎么样了?有好转吗?”
“刀捅进了肺,造成了肺部大出血,送来的虽然及时,但伤者的岁数太大了,而且体力严重透支…”
医生深吸了口气,对着众人微微鞠躬。
“我们拼了全力...但是,对不起。”
十
陶圣然呆呆站在病床前时,他觉得时间仿佛是静止的。
门外猪肉辉的怒骂,秀姨的啜泣,还有耳边心率仪跳动的声音,仿佛都与他隔开千里之外。
周围是一片白茫茫,一望无际的白,只剩眼前这张病床,还有那个躺在病床上,脆弱的如同婴儿一般的老头。
老肖此时是醒着的,他看到呆愣着的陶圣然,隔着呼吸器的嘴角扯出一丝浅笑。
“来…啦…”
“师父…”陶圣然跪倒在床前,却不敢碰眼前的老人。老人此刻脆弱的就像一张薄纸,好像一触就会四分五裂。
“然子…让你…担心了…我…没事…”
“师父,是不是黄毛干的!告诉我!我一定把他碎尸万段!”陶圣然咬着牙,眼球充满血丝。
“嗨…这…这个不重要…”老人想摆手,但好像用尽全身力气,也只能微微动一下手指。
“然子…接下来…你要…好好听我说…”
陶圣然拼命点着头,眼泪顺着他的脸颊滑下。
“那儿有我…想要留给你的...东西…我说过了…你接不接受...全凭自己…我,不逼你。”
“我接受师父,无论什么我都接受!”
“你…是个好苗子…我从两年前看到你…就知道了…”
“咱俩也很像…不肯受欺负...脾气特别犟…”
“我曾经因此...吃了太多苦头…我不想你也吃苦…所以,能让你明白的,我都想…早点告诉你啊…”
“我知道,师父,我知道,我知道…”陶圣然把头靠在床沿,双手狠狠拽着床单,泣不成声,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这么痛恨自己的渺小与无能为力。
“江湖…其实说到底,也就是那么一回事儿…”老人的声音开始大了起来,说话也渐渐流畅。
“年轻时为了虚名,好勇斗狠…搭上了青春,搭上了健康,搭上了前途…最后…连爱人都…搭上了…”
“到头来…除了后悔,什么…什么都没有…”
老人浑浊的眼睛里,溢出两行清泪,但脸色却开始红润了起来。
“看到你的那一刻,我就好像看到了当年的我…所以我下定决心,一定不能让你重蹈覆辙…”
“仇恨这东西,吃人的…孩子,你听我一句话,我早在四十年前,就该死了。苟活了四十年,我活够了…你千万,千万不要想着替我报仇。”
“好好读书,将来考个好大学…这才是你应该走的出路…别学我…”
老人絮絮叨叨的,好像有说不完的话,陶圣然看着他越来越红润的脸色,心却好像有一把快刀在狠狠地乱搅。
“我还没告诉你吧,我当年学的,是拳。那包袱里的东西,是我这些天给你赶出来的拳谱,年纪大了,记性不好,能记住的,都在里边了。”
“你以后没事儿练着玩,强身健体也好,当留个念想。不枉我们,师徒一场。”
老人努力把头往另一边靠去,好像是想要再看那个包袱一眼。陶圣然连忙起身,跑到桌子前拿起包袱。
“嘀——”刺耳的声音忽然响彻整个房间,陶圣然手一松,包袱砰地一声掉回桌子上。
大门被猛地推开,几个医生和护士冲了进来,把猪肉辉等人拦在门外,又关上门。
“病人脉搏停止…”
“瞳孔放大!”
“快!准备心脏起搏器!”
医生与护士着急的大叫声离陶圣然越来越远,他呆呆地看着眼前闭着眼,一脸安详的老人。
当时那根钢管差一点儿就把老子的头砸个对穿!
我就只是往后一让,那小子浑身力气好像打在了棉花里!
他砸不到我,但中门大开啊!
被我直接照着胸口,一拳撂翻!
老人的声音穿过沉沉叠叠的记忆,重新回荡在少年耳边。
少年又恍然想起,在那个夕阳西下的傍晚,老人坐在门口抽着烟,杂货店里一片漆黑,阳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回忆在少年脑海汹涌澎湃,像一柄大锤敲击着他的心脏,他眼前天旋地转,终于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十一
陶圣然醒来的时候,还以为一切都是一场梦。
接着他看到了床头还在滴着水的吊瓶,四周是熟悉又陌生的白茫茫。
他从床上坐了起来,阳光探进窗户,照在他床头柜的一个黑色包袱上。
他拿过包袱,轻轻扯动绳结,黑色的破布抖动着散开,有尘埃在阳光中飞舞,仿佛打开了一个尘封多年的世界。
映入眼帘的,是一本朴素的手抄本,泛黄的封皮上什么都没有,一个苍劲有力的“烈”字被写在正中间。
陶圣然轻轻抚摸着那个字,脑海里浮现老肖一笔一划写在上面的样子。
原来师父没有收拾了东西立刻走,是为了给他写完这本拳谱。
原来收拾行李的那天,师父就对自己以后的路心中有数。
师父直到辞世之前,都在劝他不要复仇,为的,就是他能好好活下去,远离这个所谓的江湖。
他轻轻合上那本本子,又拿起另一个细长的黑匣子打开。
匣子里没有多余的东西,只有整整齐齐地叠放着两匹白色的细纱布。
出院前,秀姨来看过陶圣然一次。
那天陶圣然坐在病床上,手里缠着白色的纱布,秀姨一看就什么都明白了。
“你做好心理准备了?”
陶圣然没有回应,他的拳头一松一紧不停轻捏着,看着窗外出了神。
“路是你自个儿选的,我尊重你的想法,但也希望,你以后不会后悔。”
“秀姨…”陶圣然转过头,脸色平静地看着眼前的妇人,“师父以前的名号,是什么?”
“你师父啊…”秀姨脸色柔和了下来,眸中有微光闪烁。
“他叫烈鹰。”
终
陶圣然出院后,去学校办了退学手续。办完退学手续那天,他听说,黄毛家里托了关系,将这件事完全摆平。
他不用承担任何责任,甚至因为老肖无亲无故,连赔偿都省略了。行凶者得到最大的责罚,只是在家禁足一个月。
陶圣然笑了,他笑得歇斯底里,路人奇怪地看着这个疯狂大笑的少年,觉得他应该是个疯子。
那天过后,没人知道陶圣然去了哪里。他完全失去了踪迹,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于这个世界上一般。
时间流逝如白鹿过隙,春去秋来,转眼三载寒暑。
当年的杂货店,已经被夷为平地,取而代之的是一家装修豪华的夜总会。
北平街夜总会,是这两年里新开的一个大型娱乐会所,老板是个染着一头黄毛的青年。
据说这个青年很有来头,夜总会刚开不久,就迅速摆平了黑白两道,一跃成为全市最大的会所,垄断了几乎所有娱乐资源。
此刻他正坐在豪华轿车上,身边年轻貌美的随行助理正偎依在他胸前撒娇。
“亲爱的,最近几个场子都遇到了一些问题呢。”
“哦?什么问题?”黄发青年捏了捏女人的小脸,笑着问道。
“几个场子的手下都汇报说,有一伙人去砸场,而且点子挺硬,又来历不明…”女人嘟起嘴。
“人家,人家忙得皱纹都出来了啦。”
黄发青年哈哈大笑地搂住女人,一边上下其手,直到女人发出娇喘,他才停止动作。
“这两年太平静了,世道一太平,就总有阿猫阿狗不安分。”
“砸场子?无所谓,刚好又可以杀鸡儆猴了。”
说话间,豪华轿车徐徐停在夜总会门口,此时门口已经聚集了一大帮黑衣人,他们负手而立,恭敬地等待轿车停下。
车刚停稳,两个年轻的侍者就赶忙跑过来拉开车门,毕恭毕敬地弯着腰。
黄发青年戴上墨镜,从车里走出,他从口袋里抽出几张百元大钞,甩在侍者的脸上,然后头也不回地往里走去。
“黄哥。”“黄哥。”
黑衣人纷纷跟他问好,然后给他让开一条道。
黄发青年丝毫没有回应,他搂着女人,脚步散漫,表情趾高气扬。但没走两步,就被迫停了下来。
夜总会的大门口,一个白衣青年安静地站在正中央,正好挡住了他的去路。
“老子今天心情好不跟你计较,限你三秒内,从我眼前消失。不然我把你剁碎了喂狗。”
白衣青年一动不动,跟聋子一样。
黄发青年皱起眉头,对着几个黑衣人使了个眼色,三四个黑衣大汉瞬间抽出甩棍就逼上前去。
事情发生地太快,他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刚刚还生龙活虎的手下顷刻就已经瘫倒在地上,嘴里发出痛苦的闷哼。
黄发定睛一看,他们的手腕上,赫然插着几根泛着银光的锈针。
人群一阵骚动,一位妇人款款从中走出,她表情柔和,明明在笑,眼神却冷漠无比,一根银针在她指尖泛着光,如同舞蹈的精灵。妇人就这么站在了白衣青年身前,再也没有移动分毫。
白衣青年眼皮都没抬一下,他轻轻卷起袖子,露出缠着白色纱布的一对手掌。
“你,你是!”
黄发青年心里咯噔一声,三年前那个下午,好像有一个负隅顽抗的老不死,手里也缠着一样的纱布。
他怎么可能忘得了,那可是他的成名战。在他把刀捅进老东西肚子之前,老东西至少已经撂倒了五个人。
但他把老东西干掉了。据他老子说,这个老东西以前曾经是个大人物。
“愣…愣着干什么!打死他!”
黄发如遭雷殛,他顾不得身边的女人,一边飞快地退后一边大吼道。
那个人怎么可能会回来!不可能!不可能!恐惧疯狂撕咬着他的心脏。
“打死?”粗犷的男声从他耳边响起,带着一丝戏谑。
“乒!”几个黑衣大汉手上的甩棍眨眼被打落在地。黄发转过头,穿着白色背心的大汉如小山般高壮,他的肌肉泛着油光,手里熟练地摆弄着一把片手刀。
紧接着,手下的闷哼声接二连三的响起,黄发赫然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包围了。
动手的人看起来都是普通的市井平民,有拿着竹棍的八字胡老头,也有嬉皮笑脸的中年人,更夸张的是有一个年轻人只拿着一把雨伞就撂倒了他的三个手下。
他们盯着黄发青年,表情不一,眼神却冒着寒气。那种视线让黄毛很难受,就跟几年前面对那个老不死,跟刚出道时面对那个黑道大哥一样难受。
“啪哒啪哒啪哒…”脚步声从四面八方响起,黑衣人不断从各个角落涌出来,往这边跑过来。这条街是黄发的势力范围,这么大的情况,不可能不引起他手下的警觉。
很快,那些来历不明的人反而被黑衣人层层包围在了里面。但他们无一例外的神色如常,仿佛眼中只有黄发一人一般。
黄发很不喜欢这种感觉,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觉得自己已经是一具尸体。
“三年了…看你活的这么滋润,我们真的很不开心。”
白衣青年轻轻脱下外套,一身匀称的肌肉就这么暴露在空气中,它们互相咬合着,紧绷出一条条完美的弧度。
黄发丝毫不怀疑,这些肌肉里面,蕴藏着爆发性的力量。
“你们不要乱来!知道我爹是谁吗!啊!”他色厉内荏地大声喝道,双腿却在发抖。
“你的地盘?你刀一指爸爸这辈子还没怕过谁!”粗犷大汉哈哈大笑,他的笑声低沉,震得黄发脑子隆隆作响。
“他们都是曾经的前辈,随便一个名号,都能吓得你尿裤子。”白衣青年微笑着说道。
“老夫棍郎中。”八字胡老头抖了抖棍子。
“醉三针。”妇人落落大方地点了点头。
“年轻时没出息,人送诨号,骰子鬼。”嬉皮笑脸的中年人挖着耳屎。
“刘顶山。”“家师哑巴教头。”
……
一个一个的名号,像无形的风,掀起了曾经江湖的落幕尘埃。
黄发倒吸了一口冷气,他根本想不到,这些他老子提起过的,当年让他老子十分忌惮的人,会活生生地出现在他眼前。
他颤抖着嘴唇,将目光定格在白衣青年的身上。
白衣青年深吸一口气,撤开弓步,做了一个简单的起手式。就是这么一个动作,黄发却觉得对方已经把自己死死地咬在了嘴里。
脑海中的少年身影渐渐凝实,记忆喷涌而出,黄发脸色瞬间惨白。
那个青年看着他的眼神,跟三年前一模一样。凌厉没有感情,宛如实质的杀气如剑如刀。
就好像...就好像盯上了猎物的雄鹰。
“烈拳,第十七代传人,烈鹰,陶圣然。”
白衣青年咧开嘴,露出森白的牙齿。
“我们来取你狗命!”
注:本文转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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