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访安丰明清古街
黄 东 成 时下,媒体流行一个极为时尚的词:申遗。即申报民族历史文化遗产。各地但凡有古迹遗址、古代建筑、古俗民风或名人故居,几乎都申遗。即使没有任何古迹古存的地方,也要想方设法造出个古迹来,或某朝帝王曾暗访经此伫留,或某古诗人醉酒吟诗处,一个目的,争取申遗。目的不是为了保护遗产,而是旨在借此招商引资,发展旅游。奇怪的倒是,有些真正有古代遗存的地方,却没有申遗的动静。 东台有个安丰古镇。古镇有条明清老街。街长七里,是古镇安丰的主动脉。应当地政府之邀,我们采风团一行专程前来叩访。当镇领导领着我们穿过繁华商业区宽阔的水泥马路,走进已有几百年历史的古老街巷,眼睛顿时一亮,追寻着岁月没有来得及抹去的遗痕,我仿佛走进了时间隧道,古镇的往昔象一轴画卷在眼前展开。 安丰东临黄海,西襟里下河,原为斥卤烧盐之地,镇建于唐代开元盛世。明清时期安丰盐业极盛,是闻名南北的“淮南中十场”盐场之一。全场灶户19000多户,灶丁48000余人。据镇长介绍,当年安盐运销全国,串场河中南来北往的运盐船川流不息,船家为了来回过桥靠码头便利,盐商们每次均在船舱内放置些石板带到安丰,日积月累,铺就了这北起下灶星月桥,南至盐坝盈宁桥的七里长街。街两侧分布着“九坝十三巷七十二庙堂”,大小店铺星罗棋布,四面八方商贾云集。走在历经时光打磨风雨侵蚀凹凸不平的老街上,一不留神,便踩踏出历史的平平仄仄,我仿佛又看见街两边挂金字招牌的老店晃动的店招,又听见五匠百工走街串巷肩挑筐担的叫卖声。经千千万万盐工的草鞋踩踏磨光的麻石板,虽已参差不齐坑洼不平,两边的门墙也已陈旧且墙面斑驳,丝毫看不出当年繁华盛况,却引领我们走入了古老悠长的时空纵深。也许可贵正在于此,老街未着意进行人工修复,始终保持着原貌的苍老容颜,因此留给后人更多想象空间。 老街人家门前聚着三三两两的老人、妇女,好奇地注视着我们这一行外地来的男女,两条摇着尾巴的小花狗在我们脚边钻来钻去,镇长一边介绍一边跟他们打招呼。其实,古镇,老街,不少地方都有,且都大同小异,安丰吸引我们眼球的,是街两边保存完好的明清古建筑群。这里的许多民居至少都有百年以上历史。那高高低低的灰墙,连接着青苔抹缝的墙脚,使老街通向久远年代深度的记忆。一位老人指着已住过四代人的木结构住房说,他家的房子是明末清初的建筑。门板上雕刻着“暗八仙”,厢屋木门上还有郑板桥手书对联:“一帘春雨瓢儿菜,满架秋风扁豆花”;屋梁上镶嵌着一朵雕工精美的木花,据悉这在江南也很少见。当代著名汉语言学家周法高在街北的故居,是一座宋末元初的古建筑。除此之外,汪氏大院、鲍氏大楼、曹家大院、陈氏大院等处都有二三百年以上的历史。老街上宋元明清4个朝代的古民居建筑遗存近20处,规模这么大、保存这么完好的古民居建筑群,即使在全国也十分罕见。 在镇长的向导下,我们参观了位于街南的吴氏家祠。那是明末清初著名布衣盐民诗人吴嘉纪的家祠。安丰灿烂的盐文化,可谓是安丰古镇之魂。吴嘉纪是安丰的代表性人物。他的诗骨气奇高、风格独特、感情真挚、语言质朴。他生活在贫苦的灶民中间,所居旧宅,残破简陋,自称“陋轩”。他一生写了1400多首反映盐民疾苦的诗篇。结集取名《陋轩诗》。诗中“多怨忧之音”,如“白头灶户低草房,六月煎盐烈火旁,走出门前炎日里,偷闲一刻是乘凉。”被清庭列为禁毁书;时人推崇他的人品诗风“冰霜高洁,刻露清秀”。我发现,他的故居还有后人在居住。天井里烧着高香,即当地一种高近两米层层摞起如宝塔形的香火。问镇长,方知这是本地习俗,家中有孩子考学校,祝祷能够录取。细看高香上,果然写着一副对联:“苦读十年功,金榜题名时。”大概也算是古为今用了。 历史的沧桑重重叠叠,踏在老街石板上的足音,仿佛一阙古典诗词悠扬的尾韵。今天,安丰早已今非昔比。古镇已是奔小康的现代城镇。被评为全国百强之一的东台市是苏北唯一的县级中等城市,可以想见其经济发展的速度。安丰是东台市的一个大镇,屡被评为江苏省重点中心镇、江苏省文明镇、江苏省科技示范镇、江苏省新型示范镇。尽管如此,在城市化进程中依然保持着它古朴的古镇风貌。还完好保存着已被列为盐城市文物保护单位的明清古街,殊属不易,耐人寻味。 其实,保护古镇老街也曾有过争议。据镇长介绍,前些年,安丰进行第三期城镇改造,部分古建筑已划入拆除范围。听说要拆除这些被称为安丰“文化命脉”的老街,居民纷纷提出质疑,建新楼可以另辟空间,为什么非要破坏历史文化遗存呢。说得极是,历史文化资源不可再生,更难以复制.申遗,保护历史文化遗存,使之传于后代,比多建几栋新楼当更有意义。
作者是当代著名作家、诗人,国家一级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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