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饕餮先生 于 2015-7-29 19:49 编辑
对汪曾祺作品的喜爱，是从他的短篇小说《受戒》开始的。20世纪80年代初我在一本文学杂志上首读《受戒》，那一行行中规中矩的宋体铅字一如高邮水乡芦苇荡中飘来的小舟，直抵心灵深处。后来，我喜欢上汪曾祺所有的小说散文作品，包括他的国画、书法，人文气息浓厚，非常的接地气，描绘的都是我们平凡的生活。 因了对汪曾祺文字的喜爱，对其作品中的人物、地点也就有了探究的想法，具象的人物显然不可能找到，但地点还是有影子可循，比如《受戒》中的菩提庵我从一些文友们的文章和网络上获悉确有其事，于是就有了一探菩提庵的冲动。翻资料，查地图，做功课……一切准备妥当，在一个中伏天的清晨，我只身一人踏上了寻访菩提庵之旅。 从黄海之滨的盐城沿S331向西，接S231向南，再转S332一直向西，又接S237向南，一路上蓝天白云，两旁的意杨绿阴蔽日，车行其中就像在隧道里穿越，大片绿色地毯似的秧田在眼侧滑过。时有一汪汪荷塘安分守己地在艳阳下暗自沐浴，荷叶田田，凉风习习。大豆的叶片也似乎从来都没有放弃过葳蕤，还有沉默寡言的玉米，正孕育着饱满的果实……七月的乡村就是一幅画，画中游的感觉想不爽都难！ 在腾讯地图的指引下，我摸到了汪曾祺小说中的庵赵庄。“这个地方的地名有点怪，叫庵赵庄。赵，是因为庄上大都姓赵。叫做庄，可是人家住得很分散，这里两三家，那里两三家。一出门，远远可以看到，走起来得走一会，因为没有大路，都是弯弯曲曲的田埂。庵，是因为有一个庵。庵叫菩提庵，可是大家叫讹了，叫成荸荠庵。连庵里的和尚也这样叫。‘宝刹何处？’——‘荸荠庵。’庵本来是住尼姑的。‘和尚庙’、‘尼姑庵’嘛。可是荸荠庵住的是和尚。也许因为荸荠庵不大，大者为庙，小者为庵。”——汪曾祺如是说。和所有苏北里下河平原上的村庄一样，庵赵庄平常得很，也不显眼，被绿色的秧田环抱，一条水泥路通向庄子。我问了路上的一个农妇寺庙在哪，她说就在前面不远的小店南边。果然，过了那个小商店，早先应该是个高墩子上的一处掩映在绿树丛中刷着黄色涂料的房子显现在我眼前。走近一看，墙壁上涂有法号智隆的赵久海的手机号码，并且“慧圆庵”三字的庵名赫然入目。庵门关着，周围一片静寂，空无鸡犬之声，我就在庵前转了转，仔细打量着这一似有破败之相的佛门净地，心想：这就是传说中抑或似暌违已久的菩提庵么？汪曾祺在《受戒》中又写道：“荸荠庵的地势很好，在一片高地上。这一带就数这片地势高，当初建庵的人很会选地方。门前是一条河。门外是一片很大的打谷场。三面都是高大的柳树。山门里是一个穿堂。迎门供着弥勒佛。不知是哪一位名士撰写了一副对联：‘大肚能容容天下难容之事，开颜一笑笑世间可笑之人。’弥勒佛背后，是韦驮。过穿堂，是一个不小的天井，种着两棵白果树。天井两边各有三间厢房。走过天井，便是大殿，供着三世佛。”的确，有条左侧被路挡住的断头小河横亘在庵前，这条河看起来像是池塘了，有个浅浅的青石板码头，很难想象就是当年稚气的小明子从这里搭上小英子划来的小船，进城，给庵里买香烛，买油盐，划呀划，划过那青青的芦苇荡…… 我正思忖并且端起相机拍摄着，东侧的庵门打开，一位身着海青的老者拎着一些物品正要出门，我心中似已有底，礼貌地向前：请问你是？老者答：我是赵久海。哦！他就是传说中的法号称做智隆的赵久海先生。据说，来菩提庵登门拜访的文人雅士较多，但想要见上智隆法师一面的机会却不多，因为智隆法师经常在外做法事，目前又被庵赵庄西北边的龙泉寺请去执仗。我说我是因为读了汪曾祺的小说后慕名而来，82岁高龄的智隆法师额首相迎，把我引入庵内，我坐在他递过来的板凳上，洗耳恭听法师对我介绍慧圆庵的情况。 原来，菩提庵本名就叫慧圆庵，只是汪曾祺在小说《受戒》中用了菩提庵这个名称的。慧圆庵在全国解放后一度作为供销社、村小学，后来乡村小学式微，以至停办，笃信佛教的当地村民赵久海便筹资7000元买下这所破落不堪的学校，简单整修成前后两进的庵堂。庵内因为少了人气似乎有点杂乱，有几只小花猫旁若无人地在青砖路上或卧或漫步，当年院中本有一方池塘早已不复在，一棵白果树枝繁叶茂地依墙而立，和小说中描写的一样，只是往日慧圆庵香火旺盛的风貌已被雨打风吹去。 赵久海本是世俗之人，有妻室，皈依佛门后，靠做法事等苦苦支撑着慧圆庵的生存，其子亦步亦趋，虽无建树，终在尘世中寻得一片立足之地。智隆法师是一个有信仰的人，也是一个执着的人，我虽然不太听懂他说的高邮话，但能从他的谈吐间看出他的意志和状态，80多岁的老人了，精神依然矍铄，也很健谈。他说自他恢复了慧圆庵后，汪曾祺并没有来过，他也没见过汪曾祺，所以，前来膜拜的人们总想在庵里能找到一丁点有关汪曾祺的东西，那怕是字画或照片，这些当然是不可能的。 也许来过菩提庵的人会大失所望，甚至有极度的失落感。汪老的小说写得那么美，小明子和小英子的爱情是那么的纯真有趣，可是，再来荸荠庵一看，沧海桑田哪，那些唯美的画面像肥皂泡一样瞬间破灭。然而，我不这么认为。因为，我看到了庵前的那条河还是那条河，码头也还是小明子上了小英子划来小船的码头……物是人非，但不变的是佛，“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菩提庵，我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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