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东台人洗澡

白二丁 · 发表于 2015-6-2 13:48: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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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东台人洗澡

白二丁

“新时代的媳妇，新时代的人。新时代的大姑娘，洗澡不关门”。这个，不是出自东台人之口，而是东北二人转里面的词儿。东台人洗澡，不要说大姑娘，就连小男孩，也会避人。11岁时，夏天，在父亲宿舍洗澡，关门闭窗。父亲女同事来送几块西瓜，敲门，我在里头大惶：“洗澡呢！”她大乐：“细拿宝儿洗澡，还要这样子？真是！”难怪自己后来当兵，跟小时候洗澡习惯，关系甚密。“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原始版中，就曾提出：“洗澡避女人”。打小便能如此积极主动遵守，说明符合革命队伍的要求。

东台人洗澡的工具，叫长桶。木质，椭圆形，帮子高约二三十公分，外侧有四个凸出木块，便于倒水。趴趴凳儿放倒，垫在长桶一头下方，倒上水，就可以洗澡。顺序是，先洗头洗脸，再洗身上，从头到尾，一泡水可完事。当然，中间可以用茶瓶添水。茶瓶里倒出的，并非茶水，是热水。东台人习惯把开水叫作茶，“口干熬厄，弄点茶喝厄子”，并非真的要放茶叶，而是指喝开水。因此，装开水的的容器，就叫茶瓶，相当于北方的暖壶。集中供应开水的地方，叫茶炉子，也称老虎灶。提着茶瓶，到茶炉子打水，是当年许多城镇人家每天的基本活动。灶与瓶，都与“茶”沾边，洗澡，怎么的也得往上靠一靠。作为妥协，东台人给洗澡取了个别名，“捞汤”。

冬天洗澡，常会在长桶上套个塑料布，叫“浴帐”。蒸气上扬，凝结其上，一时间，烟雾缭绕，若隐若现，桶如华清池，人似杨玉环。一个字，真爽。古人留下一句文词儿，叫作“天地交泰、云气氤氲”，八成是浴帐洗澡后的心情日记。

在家洗澡，图的是省钱省事。舍得花钱的，多半去澡堂，也称浴室。过去，东台地区的浴室大都在县乡政府驻地，农村鲜有。“上街洗澡”，是家喻户晓的一句话。小时候，在安丰和南沈灶的浴室洗过澡。那时的浴室，形制简陋，功能单一，但规模比现今大，百十人一起洗，没得问题。浴室门口，有人卖筹，竹签子削成，价格一两毛。大厅四周及中间，放几十张木质躺椅，椅子前端有个盖子，掀开，下面是箱子，用于放衣服。1995年，我和父亲去浴室洗澡。到了之后才发现，塑料袋里装的不是衣服，是茶干。“茶干洗澡”的故事，被我表外甥取笑了好几年。大厅墙上，会挂些字画，上面用塑料纸封住，防潮。当年的南沈灶浴室，挂着一幅书法作品，写的是：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现在想想，当年的东台人，志趣也有高雅的一面。

浴室的毛巾上，印着“某某浴室”，既为防范顺手牵羊，也能保证拿回去羞于见人。容短期防范与长期监督于一身，好处很多。洗澡的人，拿上毛巾，穿过通道，进入池子。池子门口有扇木门，用大秤砣和铁丝连着。拉开门，人进去门啪的一声自动关上。池子分温水热水开水三种，温度越高，面积越小。大多数人，在温水里泡。热水和开水的池子上，有横着的木条。中老年人喜欢躺上面，蒸一蒸老皮。20多年前，有个老人在安丰浴室洗澡，掉进开水池，深度烫伤。我家姑歪形容为：“像剥田鸡！”可见其状甚惨。

浴池顶上，有个灯泡，光色昏黄。蒸气四散，人影绰绰，走近才能看清对方模样。搓澡师傅干活，就在澡池子边上。东台距扬州不算远，那时的搓澡，有扬州风范。不仅把泥搓下来，还会捶背，捏筋，推拿，把客人弄得很惬意。毛巾铺在后背或大腿上，掌拍，拳捶，啪啪啪，叭叭叭，此起彼伏，而且还是立体声重低音。临近收尾，客人两腿搁池子边上，大半身子伸到外面，躺在搓澡师傅腿上，按着两肩，来回下压。这样一糗，后背能舒服十天半月。客人搓完澡，返身回大厅，取来钱，塞到搓澡师傅的罐头瓶中。有没有搓完滚灯不给钱的？极少。

浴池与过道之间，是淋浴区。地上，有几个石凳子，状如竖起的腰鼓。墙上，挂着几个喷头。池子里泡时间长了，难免会憋气，到此可稍作调整。过去洗澡，用肥皂或香皂，东台人称作洋碱。打肥皂，可在淋浴区，也可在池子里。所以，池子里的水，经常飘着一层白沫。所幸，那时用水，几乎不要钱，每天都能换。浴室排水，称作“放汤”。“捞汤”，“放汤”，角度不同，都恰如其分。

洗好之后，走入大厅，在门口稍作停留。服务人员会用热毛巾，帮助擦身，一般两条，前后各一。叫做“打手巾把子”。前胸后背擦完，一条收回，一条交给客人。客人回到躺椅上，并不急着穿衣服，喝杯茶，抽根烟。客气的，还会给服务人员递一支。这中间，还有一两次热手巾把子擦身。累的人，干脆躺着睡一觉。一觉醒来，时辰已不早，穿衣服走人。浴室门口，有小摊卖豆腐花，五分钱一碗。来上一碗，汤汤水水，热热乎乎，骑上脚踏车，回家。小时候，安丰浴室门口，有个婆娘卖豆腐花。小时候，我跟姨父上街时，曾经买过。味道那个好，终身难忘。难怪朱重八想喝珍珠翡翠白玉汤，实在是情理之中。放眼整个东台，浴室门前卖豆腐花，远非安丰一家。这其实有道理可寻。老家话说，饱不剃头，饿不洗澡。洗完澡，人会更饿更渴，来碗豆腐花，正正好。

小学五年级时，曾上女浴室洗过澡。那时，父亲同事的婆娘，在浴室帮工。有天晚上关张前，她领着几个拿宝儿去洗澡。女澡室不是大池子，一小间一小间，前有帘子遮羞，上有小箱放衣裳。这当然不是刻意尊重女性，更多是风俗使然。在当年里下河人的认知中，两个女人光屁股碰在一起，是件难堪的事。而等到上高中后，风化渐开，东台女人便不再那般古板。那时，住校的高中女生，常到附近的安丰油米厂洗澡。有一回，去时已很晚，女澡堂放汤，男澡堂无人。一群女生每人一块钱，到男澡堂池子洗了个澡。这大概是最早经历的团购加VIP消费。负责澡堂管理的人，当然不嫌麻烦，挣了外快撒，跟钱又没得仇。用脚丫把想想，不管是男人进女浴室，还是女人进男浴室，对当事职工来说，都是沾公家便宜。而对洗澡的人来讲，肯定没有被沾到便宜，向毛主席保证。那时，东台的浴室，一年四季开张的不多。夏天，有的只开男区，女浴室改做棒冰。安丰浴室做出的棒冰，商标叫“曲江”。猛一听，像酒名。中间有何说道，尚不晓得。后来，工厂多了，浴室也就越开越多。到1993年左右，我老家附近，就出现了两三个。什的门儿厂多浴室就多呢？因为锅炉能够提供热水。农村人洗澡，再也不要上街。再后来，许多地方的浴室，改成“洗浴中心”。东台的老浴室，大多固守原态，只不过，加入了雅间。能按摩能敲背的，大多为新开。

现如今，人们都知道理发店和洗浴中心，常是色情场所。其实，早在20年前，东台人就将两个落地有机结合起来了。当年，东台某地查抄一个卖淫理发店，女子提供的客户名单，高达七八十个。这其中，还有一位澡堂里打工的老哥们。据说，过程挺像三级片：老哥们给女子修脚，顺着腿往上看，看到花裙子，顺着花裙子往里瞅，没有瞅到短裤……都说长江黄河是同一发源地，而理发和洗澡，有时也会神奇地交结。只要，少一两个关键部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