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白居易《观刈麦》诗:“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妇姑荷箪食,童稚携壶浆。相随饷田去,丁壮在南冈。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力尽不知热,但惜夏日长。复有贫妇人,抱子在其旁。右手秉遗穗,左臂悬敝筐。听其相顾言,闻者为悲伤。家田输税尽,拾此充饥肠。今我何功德,曾不事农桑。吏禄三百石,岁晏有余粮。念此私自愧,尽日不能忘。”
过了端午,也就真正到了麦收时节,不亦乐乎的布谷鸟在田野上空一遍遍“刮咕刮咕,麦黄早割”地催促从来也没有停止过劳累的农人。 苏北平原上的人们再也坐不住了,其实庄稼人很少有空闲的日子,农历的五月里家家户户加倍繁忙。油菜子熟了,要趁着这火辣辣的太阳早点割下来铺排在门前的空地上,抢晴天啊,顶着烈日,不厌其烦地用连枷“噼啪,噼啪”地扑打。蚕豆也当仁不让地愈加老成持重了,割下来放一边去,骄阳下会自已脱壳的。 这当儿,要紧的是刈麦。快开镰了,该拾掇拾掇躺在屋角落已久、灰尘满面、还是去年秋收时用过而现在已生了锈的镰刀。坐在自家小院子里,一张木板凳上顺着放一块磨刀砖,左手捏刀尖,右手握刀柄,沾了水的刀刃就在极其光滑的砖上“嚯,嚯,嚯”磨起来。只一支烟的工夫便打磨得锃亮锃亮的,跃跃欲试的镰刀锋芒毕露,俨然将赴疆场的士兵,整装待发。 昨夜里一场南风吹过,那一望无际焦黄的小麦遮盖了田垄。熟了,是时候了,金色的麦子一浪掀过一浪,白色的粉蝶在田埂的野草花间翩翩起舞。时不我待,农忙啦,该下田了,天麻花亮,拿起镰刀和草帽,背着一匝稻草要子(捆麦秸用),奔向庄子南边自家的一亩三分地。熟脆的麦秸遇上锋利的镰刀“哧哧”匍匐倒地,太阳上来了,身后刈好的麦子已是一大片。快晌午了,妇女们从家中出来,担着竹篮装着饭,孩童们跟随提着瓦罐浆汤,一路上前行后撵去送晌午饭到田里,此刻汗流浃背的男人们正在南冈的地里挥镰收割,脚下是泥土上蒸腾的溽气,背脊梁被火一样的太阳灼烤着,古铜色的肌肉泛着银光,力气耗尽了也不觉得热,只是贪图这夏日晴好天长,早点让麦子归仓。 看到更有家境不好的婆娘,抱着尚是哺乳的婴儿在他们一旁,右手去捡那遗落掉的麦穗,放入左臂悬挎着的破烂竹筐里。听她们相互间的三言两语,禁不住引起我无限感喟,那拾麦穗的女人说,家里老小多,男人腿有残疾,几分口粮田除了农业税两上缴,再剔除化肥农药成本压根儿不剩了,就厚着脸皮拾这点漏儿压压饥荒…… 这是20世纪80年代初期在我的家乡,我所看到的一幕割麦子的场景,几多辛酸,几多无奈,与1200多年前时任盩厔县尉的大诗人白居易描绘的《观刈麦》是惊人的相似,令我与香山居士有着同样的感慨:如今我有什么功劳德行?自当进入公务员队伍从来也不从事农耕蚕桑。尽管我所在的单位实行阳光工资后薪水依然低微,但每月也能领取奉禄几千米米,成年价衣食无忧,到头来还有余粮。想到这些好不暗自惭愧,整天到晚怎也不能忘怀。 ——又是麦收,只是无处可觅镰刀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台台联合收割机在地毯一般的麦田里纵横驰骋,割麦、脱粒一次性完成,收割机已让人们从挥汗如雨的体力劳动中摆脱出来。更何况,政府维新,取消田赋也已数载,庄户人的负担减轻了,稼穑者无忧。再观刈麦,不见妇人拾麦穗,却识得“隆隆机器下田来,吞吐自如晃悠悠;今朝麦收多自在,明日廪实乐开怀。”倘若白乐天再世,看到品牌众多、威风凛凛的收割机在田间逍遥,又要诗兴勃发,那该当是另一番意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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