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三麻子：一九六七年的那场雪

小苦菜花

    今天看到门前的大雪，让我想起48年前的那场雪。    早上起得很晚，因为知道外边在下雪，反正白天没事。睡在泥洞里，人家以为很苦，其实不苦。倒是比芦苇笆暖和，一点不透风。
    不过，打开泥洞的门——几捆草——移开，外边的雪还是把我们惊呆了——门外的雪比膝关节还深厚，每走一步都很费劲。煮早饭没有淡水，得走好长的难走的沟底路，才得爬上去到杨春树家的淡水塘取水，现在路上走人很难，不要说抬一桶水，走五六百米的雪路。但早饭是要煮的，不能饿着小孩，大人不吃不可紧。
    泥洞的门前雪，被父亲扫了，露出一块黄地面。地面左边原来是堤坡，坡下被父亲掏出一个四分之一的圆洞。下面空出一个平台。平台就在中间取土，形成一个锅台。这是一间我们家的唯一的灶。现在下了一夜的雪，锅台被雪塞得满满的，几乎看不见锅台。于是，赶快取出雪，洗干净锅。记得母亲握着洗锅把泛起愁来说：“水呢，这天怎么去弄水？”然后，她突发奇想，说：“就用雪试试。”说完就用锅铲儿往锅内添雪。她说，雪水不咸，卫生。
    可是，一锅雪，烧了多时化成了一点水，哪够煮早饭的水呢。因此，我们过一会儿就揭开锅盖加雪，如此反复多次才化得大半锅雪水。水开了，连忙放进玉米粉搅和，一顿黄黄的稀饭就成了。不过，进口时，一阵碱水味，就像打笼的滚锅水煮的，并不可口。本来能喝两三碗的，现在一碗就够了。
    看看太阳已经中午，因此，中饭也就算吃妥。看看右边房子的空架子，看看眼前的雪，想想平时人们的关心，母亲开始后悔。
    屋架子趴在堤南坡脚下，半边借着土坡切成的墙，冷风一吼，母亲悲从中来。原来，我们家是有房子的，虽不体面的三间丁头府，但不漏不倒，但父亲把它拆了。理由就是邻居当上了造反司令。父亲甚至于抛出了“孟母三迁”的典故，眼睁睁地把能住的屋给拆了。拆是拆了，弄起来可不那么容易，架子已经树着三个月了，还不知道要等到何时。
    泥洞，按当地的农夫说起来很可怕。水从外边钻进来，泥被冲塌，人会打死在里面。现在不知要下几天雪。雪不像雨——过而不留，它是慢慢地消化，渐渐地向地面渗入，到一定的时候，空穴承受不了巨大重量，就会倒塌，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发生全家合墓的惨剧。说到此处，母亲大声放悲。
    联系到早上煮饭没办法去弄水，又想到夏天的玉米因浇粪没水，几乎失收，家里无过冬的藏粮，就更加责怪父亲选择了这块消灭地方，又怪自己未能成功阻拦父亲的不智行为，母亲越想越苦。
    我们生产队在匡外有很大的草田，历来是群众盖房的来源，可是，向生产队长申请买草盖房已经三个月，毫无动静。再想到，父亲敢拆家搬家，是和生产队长共同研究的，是由队长怂恿支持的。现在浪在空中而无可奈何，母亲是越哭越响，说要找队长说明白，甚至以命相威胁。
    母亲拉着我们两个大一点的小孩，手上抱着一个，踏着雪，向队长家一路哭着而去。沿途有扯淡的，听后也没有同情的话语。甚至于红卫兵出来阻拦，表示愤慨。但，母亲走在前边，父亲断后。父亲并不同意母亲的这种方式，生怕节外生枝。当母亲向队长说明或求情时，父亲还劝队长不要理她。最后，父亲狠狠地骂着把母亲拉回。
    王一根队长，自始至终无任何语言和表情，更无任何表态。他也难，他已经是泥菩萨过河——私身难保了。我们的一切努力全归为零，不过，回家的路上和眼前的麦田里，雪已经化掉不少。又有群众喊住问结果，他们只是觉得无聊的生活中有了免费的稀奇看而已。
    住在泥洞很暖和，日子就这样往前。父亲突然想起到上海去看姑妈。回来时已经超假。但带回许多各种样子的毛主席像章，足有两个大半斤。还有两包香烟，一包“飞马”，一包“华新”，几十块水果糖，其余的是旧衣裳一包。才到家，父亲让我把像章和香烟全送到队长手上。队长什么话没讲，晚上，我怀着对父亲的不满跌跌撞撞地回家后，父亲叹了一口长气说：“总算有了着落。”
    不到半个月，有一天晚上，外边伸手不见五指，听到手扶拖拉机的轰鸣声，再听听，向我家的反面开过来了。没有路，从棉花稭田冲上来。马上对着有人喊，一听是庄永英师徒。他们下来对着车上装的一堆草，一扛，卸在田边就走。父亲连忙上去请吃夜餐。于是二人觉得奇怪，看看这泥洞人家有什么好吃的，来了！
    其他好吃的没有，煎鸡蛋，尽管他们吃，一碗一碗地上。本来只装一车的，但现在情况在悄悄变化。将尽兴时，永英跟徒弟说：“再去拖一车吧！”这样一来，春天一到，三间银头屋就耷拉在南坡上。
    大雪能使万物无痕，但遮不住那段尘封的往事。

江雨

好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