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树有一个癖好,冬天时特别喜欢画春天。
老树的画作里,人物形象经常是一个无脸长衫男。
每天上传一张小画,再配一首小诗,微博上的“老树画画”,已经“掳走”了70多万粉丝。他的画出现在朋友圈、春晚和最近热播的一部纪录片里,寥寥数笔,穿着民国衣衫、戴着斗笠的无脸长衫男,就在古典的山水背景里,演绎古今交织的生活。有人说,他的画充满一种“玩世现实主义”。 老树的工作室就在大学礼堂的一间屋子,没有整洁可言,堆满纸张画笔各类杂物,墙壁上是他策划的各种展览的海报,五颜六色。 和这些对比强烈的,是书桌上一枝刚刚开好的梅花,插在古朴怀旧的瓶子里,一旁是一幅没来得及完成的画作。 这如同老树现实和网络世界中的两面:一面是看似粗放、实则心思细腻的大学教师,另一面则是微博上活得闲适,说着率性、肆意俏皮话的长衫男。他对自己的描述也是这般:眼前两碗米饭,心中一粒飞鸿。 “求之不得,不求自得” 新京报:画这么被关注,你觉得你的画是哪里打动了这些人? 老树:和现代都市生活里的焦虑有反差吧,人面对现实世界的焦虑,心中总还追求一份自由,学插花,去旅游,都是要解决这个问题。看我的画也是,我通过朴素、简单的视角,来描述一些美好的事情,表达对普遍人性的理解,这样看到画中人正在干的事情,没干的人可以想象,干过的人可以回忆,正在干的会有一个比对,都会引起共鸣。 新京报:为什么人物形象偏偏是一个无脸长衫男呢? 老树:一开始画的是有鼻子有眼睛的,一般认为五官可以表达人的表情,但其实不是。拍照片的人都明白,非常有表情的其实是人的手,手是特别容易泄露一个人内心秘密的部位。我有一次画完了,还没来得及画鼻子眼睛就忙别的,一看,哎,这样还挺好的。 新京报:画里大片的繁花,有什么特别寓意吗? 老树:我有个毛病,冬天时特别喜欢画春天,画一点绿的或者花,北方人一出门满目肃杀,忽然看到画里的花,就有春天的感觉了。等春花浪漫,我又没感觉了,就特别想画秋天的东西了。 新京报:读者对你画作的评价有让你印象深刻的吗? 老树:其实画笔都搁下20年了,原本微博上放这些画,是希望得到专业人士的指点,后来发现还是普通人回复的多。有人给我留言,老树你画里的人怎么这么闲适?工作了一天,有很焦虑的事,但看了你的画,心情立马干净下来。 新京报:那每天一幅的点子从哪里来? 老树:也没有那么多的灵感,有时候累,一躺就睡着了。有时候闲,会连着几天画很多,哪儿能真每天画一幅。 新京报:春晚上《当你老了》这首歌的背景,也是你的画? 老树:一开始我没答应,但他们把歌发给我,一听觉得真还挺温情,春晚我好多年不看了,突然有这首歌加入,感觉挺好的。以前学画画时,目标很清晰,担心画不好,反倒成不了。我老说那句话,求之不得,不求自得。 “画的每个人都是我” 新京报:很多人反馈,画中人和丰子恺笔下的人物有相似之处。 老树:其实没有关系,如果说从画的气息和味道而言,丰子恺对我有影响,我画的没有五官的民国长衫男,也是一个符号,易于传播,和丰子恺先生当年的状况类似,但如果说笔墨、造型方面,应该没有影响。 新京报:那画中人跟你本人有什么联系吗? 老树:最真实的说,我画的每个人都是我,个人感受总是会进到你的画里来,包括这个形象,是个符号,也是代表我来说好多话,但有个问题是,大家在微博上花很短时间看我的画,就判断,画里人做的事老树肯定也做过,其实不是,仅靠个人经验特别有限,我的经验、回忆能画多少?100张了不得了。 新京报:这种经验来自于你的生活经历吗? 老树:我有农村生活十几年的经验,那时经历的很多镜头都和诗经里一模一样。记得小时候春天打柴,坐在山里休息,正好看见一个新媳妇回娘家,挎着大牡丹花的包袱,原本走着直路,突然绕到旁边地里劈了一枝桃花,别在包袱上面。后来我就画了包袱皮上别了一枝花。这些美好的场景并不是不存在,可能很多人没有感受或熟视无睹了。 新京报:但你的学生写文章说,知道微博里老树的画,以为画家是位高人,隐居生活,云淡风轻,后来才知道竟然是树老师。可见你的风格和画中人也是有反差的。 老树:哈哈,生活里我看起来像一个杀猪的。很多人都不知道我在画画的事儿,好多朋友看了微博上好久的画,才知道是我画的。 新京报:这和你之前的画风很不一样? 老树:我是2007年又开始提笔画的,那是个特殊时期,父亲生病,胃癌手术。我原本是任何地方都能一横就睡的人,但那时睡不着,就开始画,好长时间,半个月,一个月,突然又看到那个画,觉得有点意思,我就画长衫人物,画脑子里民国的书和照片的形象,是个自然的过程。 新京报:你曾说你现在的这些画是对从未见过对民国的想象,怎么理解? 老树:我90年代做图书出版,翻看了大量民国时的照片,也查阅那个年代的大量文献。看当时良友原版杂志、北洋画报,它们的印刷,纸张凸出的感觉,中间印彩色的油画,有点像版画,就沉浸在里面。看得多了,那种质感、味道,感觉把你带到那个时代去了。 新京报:那个时代给的感觉是怎样的? 老树:之前以为战争时期,所有人在逃难的路上,其实不是的,该怎么生活还是怎么生活。你感觉那时的人很健康,人格上非常有气象。西学、中学在一个人身上统一的那么好,一点也不冲突,自然就融合在一起,所以说民国时期我经常用四个字概括,清新健朗。非常健康,而且正能量。 “最吸引我的是好玩” 新京报:你说过自己的经历,画过画,写过小说,做陶瓷,电影批评,图书出版,书法研究,看起来好像你对一件事物的投入都是只有几年? 老树:我比较好奇,会突然觉得有些东西挺好玩,老想搞明白,搞明白后就没什么吸引力了。但我不会说这个东西搞成了,社会认可,或是成为某方面的专家,对我来讲没什么吸引力。 新京报:那长衫男还会坚持画下去吗? 老树:我不知道。太累。有人说你两天没画画了,我感觉很不舒服,被人牵扯。我没有给谁画画,也不服务谁。我是给自己画画,解决自己的问题。 新京报:其实你已经去开了画展,比如杭州的那个,主题是“好玩”,名字有趣。为什么是这个主题? 老树:就是好玩,画画就是好玩,索性就把好玩当主题。我希望我的画,透露出的信息和我的过去正好相反的。 我是60年代的人,那时的生活充满了价值、意义、社会影响力、重大话题,赋予每个人过度的担当,到了40岁以后,我对这些很反感。现在我回到我自己,对自己的具体生活负责就够了,这就是好玩。 新京报:现实中,你自认为是怎样一位老师? 老树:我讲课更多是漫无边际的,面对有天赋的学生,会忍不住感慨,呀,他上手就好,感觉很幸福。真有一种想重点培养他的感觉。但是这些孩子读完之后,却不一定干这个。我跟一个老师也沟通过这个事,他说你说得太对了,我们经常重点培养的,毕业后考公务员去了。沮丧,我们很沮丧。 新京报:为什么会因为他考公务员就沮丧? 老树:大家都争着去学更有功能性的东西,而不在意哲学、美学、艺术史、诗词这样的课。后来想想也是不对的,第一个现实问题,他毕业之后工作想留在北京,弄两碗米饭吧,否则填不了肚子,你往哪飞,飞得起来吗?这也是很实在的事情。第二,咱们都是俗人,一般都得亲身经历才明白。
(本名刘树勇,53岁,毕业于天津南开大学语言文学系,现为北京中央财经大学文化与传媒学院教授,文艺评论家,摄影圈知名人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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