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饕餮先生 于 2016-3-11 22:46 编辑
[7年前的一篇旧文，曾发表于《盐城晚报》副刊头条]
在俗世里呆着，久矣。所有的思想和行为也变得随波逐流，甚至有点浮躁。纵然丰富多彩的生活，却使人徒增莫名的嗟叹，以及随之而来的空虚。锦衣玉食，香车豪宅，这些只是过眼烟云罢了，有多少繁华能在我们的心中长留？有多少感动能唤醒我们几经麻木的灵魂？其实又何必思考，何必焦虑。凡俗的日子，淡泊一些，再淡泊一些，就象那个叫垛田的小村庄一样，默默地立于芦荡一隅，静谧，安然，恬淡，无名得在地图上都找不到。 是的，沉默不语的垛田，名不见经传的垛田，印刷品里当然看不到它，旅游胜地中更没有它的位置，它只是苏北平原上一个民风淳朴的小村庄，座落在盐城市西南边陲的水乡泽国北龙港，四周被茫茫苍苍的芦苇包裹着，好似一粒珍珠一不小心掉在僻壤之上，恍若遗世独立。 20多年前，我到过垛田，现在几乎没什么印象，只记得小庄子上有座祗园庵，简陋的庵里有个年近古稀的老尼。那时的我还是一个20出头的小伙子，涉世未深，步入佛门净地也不知道虔诚的膜拜，更多的是出于好奇，在庵里转了转，觉得这里真是凄清，是远离繁华的那种空，空空如也；是没有欲望的那种无，无所事事…… 转眼间，20多年过去了，是一个小伙子或者大姑娘长成的年龄。其间，小小的垛田庄发生过什么，又会发生什么，我都不得而知，也从未想到过它。只是在公元2009年的新年第一天，我拾得闲暇，重访垛田。 已是腊月了，天寒地冻。去往垛田庄有一条新铺的水泥路，但路上根本没有行人，这样的天气里，西北风象刀子似的刮在人脸上，令人除了哆嗦就是颤栗。只有我和我的一个内侄骑一辆摩托在数九的寒风中穿行，我们俩牢牢抱成团，就象一片凋落的树叶，在以古道西风老树为背景的画面上移动。看不到人影，听不到市声，唯有北风肆虐地呼啸，就这一条道矢志不移地通往垛田，路两旁的树木虽然失去了往日的苍翠，但一如既往地坚持着，那份执着，那份忠贞，和对这片土地的依恋。荡滩上的芦苇不再是蒹葭苍苍，而持重得过于衰微，枯瘦的枝杆顶风竦立，几许芦花飘呀飘，仿佛诉不尽幽怨的愁绪。成片的荡田开辟成蟹塘，此时几近干涸，想必早已捕获完毕，塘中已无蟹踪蟹影，偶见成舟之木静静地躺在塘底，任由朔风侵蚀它的躯体和灵魂……极目四野，我的眼里布满了萧瑟和荒疏，俨然来到世外。而一尊朦朦胧胧的塔影映入眼帘，告诉我前面不远就是垛田庄了。 走近村口，一座小桥形单影只地横跨在小河上，河里结了薄冰，依稀可辨飘浮的米粒和菜叶冻在冰面上，但不见麻雀来觅食。有三三两两的庄人匆匆掠过，一点都不喧闹，不足百户的小小垛田庄还是那样的安详，僻静，象入定的老僧，把所有的俗念，所有的世态炎凉抛在九霄云外。别看庄子小，但巷是巷，弄是弄，井井有条，疏密有致，都是些老屋，青砖青瓦，少见马赛克的墙壁，楼房也不多。有老妪和妇人坐在自家屋子里晒太阳，或与别人拉家常，或做着针线活，反正她们对我们的到来是无动于衷。好多人家的门前悬挂着一串串快风干了的腊鱼腊肉，飘散着阵阵香味。到了村西头，才见那尊玉佛塔巍然耸立，是六角形七级浮屠，就在祗园庵的大门前。我们登上佛塔顶层，俯瞰垛田庄全貌，房屋、小桥、舟楫、行人、走兽尽收眼底，一望无际的荡滩上，垛田庄宛如沙漠中的一块绿洲、大海上的一座岛屿，这里没有盛世繁华，没有灯红酒绿，没有男盗女娼，无论魏晋，不知有汉，不啻是难得的世外桃源。 从佛塔上下来，见一条极其老实的大黄狗端坐在庵门口，耷拉着耳朵，既不狂吠，也不躁动，它悠闲地朝门里望着，我不知道此刻它会想什么，或者它什么都没有想。狗的心思，人不一定会知道，狗如果有思想，而人知道了就会累的，所以狗和人什么都不要想，何况在庵堂，六根清静最好。 进得祗园庵内，似有一股陈腐气息扑面而来，窗几上尘埃落定，了无生气。杂乱的院子里有一块见孔的石头，据说是数年前从天上陨落在此，因而这里的香火一直不断，引得大都市里的善男信女前来顶礼膜拜。此刻已过了午饭时分，在西侧的一个厢房里，惟一的老尼也是这儿的住持正在用膳：一钵青菜，一碗米饭。老师太细嚼慢咽着素食简餐，见陌生的我们自远方来，忙拱身相迎，我们赶紧礼让打住。原来这老师太就是20多年前我见过的那位，现在已是93岁高龄了，精神还不错，只是脸上写满了沧桑，这20多年，她始终如一地厮守着一方庵堂，一定很不容易。几度风雨，几度春秋，草木枯荣，寒来暑往，老师太引领慈航，普渡众生，乃万民鸿福，多少人间的恩怨情仇总被雨打风吹去。时间最是无情物，师太毕竟还是老了，难怪庵堂显得有点凌乱，但这并不要紧，有佛在心中，任尔东南西北风！ 垛田庄就这么大，也这么小，不过弹丸之地尔，一圈走下来并无视觉冲击力，多年前是这样，多年后依然如此。世事兴衰，垛田仿佛在沉默中过了一年又一年，它游离于物外，是何等的超越，又是何等的寂寥，谁也不会在意它，甚至在乎它。 日出日落，垛田的上空依旧炊烟袅袅，垛田的村民们依旧农耕稼穑。远离了都市的喧嚣，沉默的垛田更为清静，其实，有时沉默是金呢。本就素朴的地方，无从阶级的产生，也无所谓贵贱之分，清平是这个小村庄的本色。祗园庵的烛光岁岁年年照亮了垛田的小巷，敬一炷祈愿的香吧，平安是福，倘若空虚了，且听玉佛塔凌空的飞檐上梵铃叮当作响，悠远，弥长，直抵心灵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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