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饕餮先生 于 2015-7-15 23:08 编辑
出了梅，进入伏天，夏就毫不掩饰火辣的激情而掞开，暑气也愈来愈浓烈了，风一阵热似一阵。没有多少人愿意在大太阳底下东奔西走，总是循着树阴，喘着粗气，汗流浃背地快步流星。 这时，最渴望的就是水或是与水有关的所在，唐代诗人高骈在《山亭夏日》中说：“绿树阴浓夏日长，楼台倒影入池塘，水精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 这样的意境当然不错，能让人宁静，但似乎有些奢侈。就简单一点吧，可以是一方杂草丛生的池塘，倘若几枝才露尖尖角的小荷立于其中最是开心，亭台楼榭就不用了，有几棵随性而生的杨柳足够，午后的时光里，席地于此，一个人静静地看天，蓝天上有几朵白云在心猿意马地飘荡，不知飘往何处；或者把目光投向塘内，静极了，水草的绿让池塘显得清淏，充满幽意，能感觉到水气洇上岸来，倏忽间一只小青蛙旁若无人地窜出水面，荡起层层涟漪；柳树在烈日的炙烤下叶子有点发蔫，数只叫不上名字的小虫在枝头欢快跳跃，风吹过来，葳蕤的叶片极不情愿地落下，有些许凉……心也静了，一切都那么的静。没有什么可想，就在寂寥的天空下暗自发呆，一任光阴从身边悄悄溜走。 其实，百无聊赖当是无奈之举，夏天的酷热实是难免，许多人在许多事情上徒增无奈，“清风无力屠得热，落日着翘飞上山，人困已惧江海竭，天岂不惜河汉干。”虽如此，还是要走出室外，身体力行一些物事，譬如农人，在太阳渐渐西斜的时刻，三三两两的赤足走在秧田里，他们戴着好久不见的草帽，有的赤膊上阵，裸着古铜色的脊梁，汗珠闪着银光，有的布衣飘飘，似在绿色的地毯上迈着太空舞步，不由让我想起离去的MJ的剪影。农人极其的辛劳，这么热的天，他们在田里撒化肥、喷农药，都为稻梁谋，倒是习习凉风不着边际的吹过来，汗涔涔的身子方才有了丝丝爽快。 我所能看到的便是这如涂了油彩一般的绿色田园了，十分的安详和静穆。倘若追溯到我曾经从事稼穑的那段岁月，我早先的感觉一点也不比现在差，因为我奋斗过，理想过，快乐过。 夏天总是和村庄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在村庄里夏天才体现到极致，河流，田野，池塘，小径，树木，杂草，还有久违了的炊烟，无不烙上夏的印记。也只有在村庄里，才能嗅到真正的夏的味道。 就在昨天下午，我穿行在一个小村子的水泥路上，路两旁的意杨枝繁叶茂，簌簌作响，三两村妇姿态万千地坐在路旁的树阴下聊家常，我想她们应该纯粹是聊家长里短，不可能莫衷一是地去议论国是，天塌下来关她们什么事？这样的情景我见多了，她们一脸的幸福，很是和颜悦色的样子，在我留意她们时，不远处的村庄上空不知何时升起了袅袅炊烟，用“袅袅”这个词我是非常谨慎和欣慰的，象是珍藏了好多年，才从杜十娘的百宝箱里小心翼翼地翻出来在伏天里曝晒。又见炊烟，又闻炊烟里的麦草香，我呼吸到了真正的生活气息，这是千真万确的人间烟火！ 炊烟掠过青砖红瓦绿树，渐行渐远，只有村前的小河在默默地流淌，有几个光腚的小屁孩在水中嬉耍，惊起几只精神抖擞的麻鸭扑椤着翅膀象征性地“嘎嘎”叫，只一两声便又钻到水底一门心思寻觅螺蛳或者小鱼小虾了。有了南朝王籍过若耶溪时“蝉噪林愈静，鸟鸣山更幽”的绝句在前，我技穷得找不到再好的类似的词意描绘这夏天村庄的静美了。不过，我的触觉依然会在乡村停留，夏天是生气盎然的，也是恬淡的，宁静的夏天需要宁静的思想。 大暑飞火的日子里，我们会因为消耗水分太多而少了食欲，于是清心寡欲，大碗喝着冷透了的酸梅汤或者竹叶茶，从头到脚、从里到外的凊凉。夏天的清晨来得早，过了五更，天就大亮了，勤快的农人会到田垅上逡巡，看看酣睡的小秧、瞄瞄惺忪的大豆，也有人在收拾昨晚上张好的用竹篾做成的捕黄蟮的“丫子”。孩子们仍在家里的竹床上酣眠，妇人们则做好早饭，是一大锅的糁子粥，已端到屋外的小四仙桌上，太阳还没完全升起的时候，一家人已就着一碟小咸菜，一盘腌黄瓜，外加几只咸鸭蛋，其间漠不经心地东拉西扯一些无关紧要的话，嗤溜几口，一碗粥就下肚了。 不知不觉间日头八丈高了，就在门前芦柴架子上随手摘了几条丝瓜，坐在夏天才搭的“敞”下面，也可以拿个爬爬凳和邻家的男女老少们一起坐在凉阴阴的小巷里，一边剥豆荚或剪螺蛳尾，一边说些谁家孩子今年考上了某个大学或者小麦卖了多少钱一斤之类的家常话，当然有了兴趣也会诌出个把荤段子。春天捉回家散养的几只小草鸡早已脱了黄口，在一旁饶有兴趣地啄食；那条浑身黑得象黑夜一般的狗一动不动地正襟危坐，默不作声。与人共处，狗除了忠诚是不会再有其它什么想法的。狗不犯嫌，人也就省心许多，大热天的，气都难喘，谁不想安静些？ 当空烈日总要归于一轮明月，记得宋代诗人杨万里的《夏夜追凉》：“夜热依然午热同，开门小立月明中。竹深树宻虫鸣处，时有微凉只是风。”怎能不想到多年前尚未通电的家乡？日薄西山，夜幕降临，白天的热气似未散尽，村子里的老人小孩就如约而至来到小学校前的小桥上，我也常常是其中一员，听老人们讲浅显易懂、到嘴到肚的鬼故事以及老生常谈的牛郎织女。故事虽然简单无悬念但很耐听，以至如今再提起，分明是在品尝陈年窌酿。读高中放暑假那辰光，我不一定到小桥上乘凉了，老屋前有小树林，后有竹林，有植物就有了阴凉，还有让人喜出望外的凉风。所以，有树有竹为伴，自然爽身多了。十多岁的我不懂养生之道，也不谙隐居之趣，但识得避暑之乐。 及至年龄稍长，我却在异乡漂泊，老家模糊成了我人生坐标的原点，夏天的夜晚，我很难感到坐拥瓜果蔬菜、竹木花草的天地人合一的人间之美。于是，我就十分的想念“散发乘夕凉，开轩卧闲敞。荷风送香气，竹露滴清响。”那般超然神逸的境地！因为夏天决不侜张为幻，它实实在在的让你魂不守舍，青枝，绿叶，蝉鸣，蛙鼓…… 夜深了，静静的夜，天空中繁星点点，月亮不知躲到哪里去了。心里头茫茫然有些思念，思念着你的脸，我可以假装看不见，也可以偷偷的想念，直到让我摸到你那温暖的脸。这一刻，莫名瞀乱的思绪涌上心头，或者关乎爱情，多想“欲取鸣琴弹，恨无知音赏。感此怀故人，中宵劳梦想。”却被寂寞的长夜湮没。知了也睡了，安心的睡了，在我心里面宁静的夏天，那是个宁静的夏天，让我感动的日日夜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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