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上甘岭战斗才结朿(十月下旬),前线只有小规模争夺战。我们在二线待命,但每晚全连出动送弹药上前沿阵地,人手不够时连部十几号人也参加送弹药箱,如有伤员则将伤员抬回。此时国内来了几批"赴朝慰问团",慰问团有三大内容;一是文艺演出,大都分成小分队在坑道里演出;一是慰问品,每个战士一大袋;一为慰问信,另外就是作家的采访如巴金等人.说起慰问信,确起到了鼓动作用,但有趣的事还真不少。
先是一捆一捆的慰问信到团部,然后再分发到营连、排,这些信绝大部分是国内中学生写的,而中学生中女生占不少,由于受魏巍<<谁是最可爱的人>>的影响,学生们尤其是女学生特别爱慕志愿军,在信中一切有关的形容词都用上了,这些信到连再到各班后,最初大家看看而己,但有些信要求回信,讲朝鲜战斗故亊,战士因文化不高回信的不多,但连部几个人回信了,当然,都是拣女学生的信回,接着对方又来了信,并寄来玉照一帧,语言也升了级,这一来大家就来了劲,于是鸿雁不断,于是各种浪漫故事上演了,识字不多的通讯员也请我帮他写回信,特别是近水楼台的团机关干部,也截留了一些有"价值"的信来回复,一来二去,有人竟建立了初步的关系.直到停战后军官有休假制度,这些人(军官,大部是排连干部)回国探家时直奔某处,终喜结良缘。那时女青年以嫁给志愿军为荣.我的同事文化教员卢甲子,用此法结识了一位"湘妹子"(我可没有这个艳福),卢转业时要求到武汉工作,婚后他还寄了照片给我。
(军人也是人,不是清教徒,战场上也会发生有克制的爱情故事,以前这类事不准写,作家路翎<<洼地上的战斗>>写了志愿军战士的爱情故事,在五十年代末被打倒)。
别看朝鲜现在叫得凶,实际上他们的人民军不是很能打仗,对付韩军还马马虎虎,对美军就不行,这在前朝鲜战争中可以看出,他们没有军事家,金眫子贸然发动朝鲜战争,越过汉城冒险向南推进,我国曾提醒防止敌方在朝鲜蜂腰部的东海岸登陆,他们不听,果然,美军仁川登陆,人民军兵败如山倒。我志愿军入朝时,人民军的兵已不多了,为保存实力,让仅剩的人民军几个军撤到哈尓滨休整。(为顾他们的面子,我们媒体不大提这件事),我们在安东时曾看到过人民军后勤人员坐车去哈尔滨(后来回国时在哈尔滨香坊郊区看到过旧时人民军的营房),但这瞒不过美军,麦克阿瑟曾狂言以追赶朝鲜人民军之名打过鸭绿江,此后几次战役全是志愿军"单打独斗",但我们的报纸却总是宣传"中朝军队并肩作战"取得了胜利。
人民军的品德也不敢恭维,军官有打骂士兵令士兵替自已做事的传统,有一次我们的通讯员去团部送信,路遇一人民军的排长同行,这个排长竟叫通讯员替他背东西,被通讯员一顿臭骂。
人民军的军官士兵可以有一个老婆和几个情人,这是因战争造成了很多寡妇,还有三十多岁的姑娘没有嫁出去的也不少,女多男少,朝鲜妇女"闺门"不紧,人民军很随意,当局也不干涉。(我没有做这种事,笑)
(虽然有些是亲身经历,但为了说凊楚,必要交待背景,即必要引用文献中的一些资料(不瞒你们说,我手头没有什么文献,靠大脑的储存,可能引用不精确),如联合国军司令麦克阿瑟的那句话.至于人民军撤到哈尔滨一事,据我所知,至今还没有解密.提起麦克阿瑟,我们亏大了,他的狂言我们竟相信了,但美国并不想入侵中国,如果我们当时了解到这个情况,并不一定去朝鲜,可趁机解决台湾。)
因为我不"冲锋陷阵"(我们二十三军是后期入朝打仗不多),我的回忆无战斗场景,我只是写它的另一面.
指导员交待了一个任务给我们连部这几个人,每遇敌机来此上空撒传单,立即出动,把这些传单捡回来.美军战场上的宣传工作不逊我方.一年下来,对美机也有了了解,声音大的是b52轰炸机,战斗机一般都是三架或六架,侦察机声音不响都是两架,撒传单的飞机只有一架.我们看到只有一架飞机,大体知道发传单的来了,当然并不是每天都有,否则就疲于奔命了,但山上树枝上捡不到也就作罢.到底是工业国,那传单纸质优良,印刷精美.别说,捡传单还是一个政治任务呢,一定要把它捡光,不让班上战士捡到,这不言而喻,传单上都是反动话,战士捡到,如遇思想不坚定的相信了传単上的话,会影响战斗力,个别的跑到对方怎么办?还真有跑到对方的,有一张传单,有文字有照片,有名有姓有番号,说我们一个排长"投奔自由世界",(注:这已不算军事秘密了,我们不是有驾机逃台吗).照片上是他穿了一身美军新军服,在接受美军官礼品,脸上笑容满面.这类传单我们赶快交给指导员集中销毁.我们团还真有一个班长跑过去,这事只传达到连以上干部。
活命,是人的天性,每个人都怕死,但我们的战士在战场还这么勇敢向前,一是信仰使然;一是没有退路了,思想真空,只有冲上去。话说回头,你信仰再强,没有取胜突围的可能,只好举手,不要相信与阵地同亡的话(个别是有),为什么有近两万干部战士被俘,他们为什么不自杀,不同归于尽?这时,人的天性占了上风,不管是什么人.
其时我已调到团"筑城办公室"工作,筑城办公室即打坑道指挥部,一,二,三线山山打通,我的工作是统计进度协助规划.
这一天,(一九五三年的六月)忽然来了一位老排长,手持调令和主任找我谈话,调我到前沿阵地,交待一些事情并说了一些鼓励话.
到前沿阵地,我一则以忧一则以喜,忧的是到阵地上可不是去玩的,此刻正是金城反击战的夏季攻势,我团配合兄弟部队在打丁字山,我要有牺牲准备;喜的是,我是一名文化教员,全团那么多的文化教员独独调我,这是对我的信任与重用.部队里的文化教员是一个特殊的群体,都是从学校来的,大都二十二三岁,部队称这些人为"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简称"小知识分子"(不是现在的那种小资,“笑”),人们对这些人的看法是,怕吃苦,家庭出身复杂,思想容易波动,到了朝鲜前线,对这类人控制使用,特别是发生了有个别文化教员跑到对方,原所在部队马上调了防.说白了对这类人总有点不放心,现在调我到阵地,这是对我高度信任,我怎不喜呢。
吃过午饭就跟这位老排长上路了,我们不走公路,为安全抄小路翻一座大山,上得山来向下一看,山下是一片开阔地,这是必经之路,但很危险,美军的排炮封锁了开阔地的通道,但我们必须通过,老排长看了一下手表说,这排炮有规律性,好像是每隔几分钟打一阵,这是因为炮手要装弹或有其他事,我们利用这个间歇,听我口令跑步通过。我们下了山在山脚下停住,待一阵排炮过后,我紧随老排长向前跑,才跑了一会,只听老排长喊道:“快跳”,我跳进旁辺弹坑隐蔽,才进弹坑,一阵排炮就过来了.原来开阔地很大,一次性跑不完,中途必须躲避,因炮手要不断修正座标数据,两次的弹落点不会重叠,但弹坑很深,我蹲在里面紧张得老想站起来看看老排长别把我拉下,又不敢,只好听口令。
经过两次躲避,最后一个冲刺,到达阵地山后通向坑道的战壕。
进了坑道,在烛光中看见有的战士在睡觉,有的在擦枪或闲谈,我一到大家都很惊奇,这里都是老二营的兵,都认得我,似乎质疑我这样一个文质彬彬的文化教员来这危险的前沿阵地干什么,但大家还是欢迎的,葛排长(原为班长,带一个加强班守在这里),他很可能接到团部电话,否则他是不欢迎的,因为我不是战斗人员,要照应我,弄不好还成为负担。
我进了坑道再往前走,就是面对敌方的坑道口,与敌方阵地的距离也不过一二百公尺,洞外火光闪闪,我好奇的想到洞口看一看,被排长拦住,怕我冒冒失失地一伸头,被敌人的冷枪打中,但我们也有狙击手打冷枪.最初美军仗着武器装备的优势,大大列列地直着身子在阵地上走来走去,常被我狙击手撩倒。
我来的任务是协助葛排长做思想工作,诸如读报等,但大家并不热心,人们脸色都很凝重,白天都是睡觉,因为每晚各个组都要轮流出击,是谓"小部队活动",就是潜入敌方阵地伺机偷袭,一打就撤(美军夜晚从不出来),有时也撩倒一二敌人,每每凌晨原班人马回来,全班一阵高兴,打开罐头吃着说着;也有这么几次,驮着牺牲的战士回来,大家对此也无所谓,这里并没有什么激昻的场面,有时我想说几句豪言壮语,看来是多佘。
在坑道里我不随部队出击,所以没有什么事,但每天必须从后山脚下挑水供大家使用,后山脚下有一小水塘,里面满是清水,一天一次挑水都在傍晚时进行,水桶并不大,空桶下山尤可,重担上山就很吃力了,吃苦倒没什么,就是有生命危险,山后沟中常掉炮弹,有人无人美军的值班炮都要乱打一气,水塘边有不少弹坑,以前防守在这里的部队就有挑水的被打倒.我笫一次挑水,一步一紧张地下了山,还不断观察四周,一到水塘边,急急放下水桶勺好水,泼泼撒撒他挑起水桶快步上山,只有到了半山腰紧张的心才放下。
这样紧张了几天,到了七月二十七日,团部来了紧急命令,说是签了停战协定,命令我们在二十七日二十四时,停止一切射击.想到不打仗了,马上可以回国了,但我们仍半信半疑,怕美军不讲诚信.这一夜我们都没有睡觉,各人不断的看手表.说来也怪,十二点五十几分,外面还有枪炮声,指针一到十二点六十分,就好像交响乐团演奏指挥棒一压,全场乐声嘎然而止,前沿一片寂静.大家在枪炮的喧嚣声中过惯了,现在还真有点不适应.一直到天亮,我们的人还不敢走出坑道,过了一会还是没有动静,有几个胆大的战士跑到山顶上朝对方看,也没有遭到枪击.对方山上也有人走动,于是我们都涌上山顶,看到对面山上站着许多美国兵,都没有带武器,他们唱着跳着,我们也唱着跳着。
我相信,每个当兵的包括对方,都不愿意打仗。
(待续)
写到这里, 本不想说什么,但有些话不吐不快。
其实现在在许多书籍报刊上披露的有关朝鲜战争的一些事,比我帖子提到的更敏感,有些亊已解密,我们有人仍浑然不知,那些报刊上所反思的意见比我说的更尖锐. 如像<<凯迪>><<天涯>><<凤凰>>,那上面有些帖子很怕人,到现在也没有被封。
新中国刚诞生时的国际环境是险恶的,不好用今天的眼光去评价当时的事件。抗美援朝战争是必须的,如果不抗美援朝,美国的包围圈就直接与中国接壤了,战略空间就没有了。能与美国打一场不分胜负的战争,应该算已经不错了。文人、学者的观点只是在某一角度来看是对的,但我认为一个国家作出这样的决定,要从战略的角度来权衡。姑不论是是非非,就凭"小米加步枪"的劣势,能和高度现代化的美军打个平手,这本身就是胜利,把美军从鸭绿江赶到"三八线"这容易吗?
如允许,我将继续. 不过想告诉大家,抗美援朝不是我们想像的一路凯歌。
下面是我战友帮我拍的照片,那时我还真是年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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