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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了莫言在斯德哥尔摩的领奖发言《讲故事的人》,有感而发。 所谓故事,从本源上来讲,我以为和小说不是一回事,虽然后来,二者有交叉。
故事,顾名思义,就是过去发生过的事情。这个事情是实实在在的,是发生过的,是曾经存在于现实之中的,不是虚构的。
故事的缘起,我以为来源于史学,它的开山之作就是《史记》。史记,就是记史,就是记录历史,记录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实际上也就是用笔来讲(记)故事,即过去发生的事情。这些事情是确实发生过的。但是有一点需要说明,由于上古时代,人们的神话思维方式,大量的神话传说也是被当做“真实的存在”来加以看待的,所以,这并不妨碍我们对于《史记》的定位。
所谓小说,这个词是泊来品。中国最早的小说叫“话本”,就是“说话的书本”。什么意思呢?就是把人们的讲话记录在书本上。当然这个“话”不是一般的说话,而是靠说话为生的人的话,具体的讲,就是说书人说的书(话)记录成册的意思。
说书人说的话就不一样了,就不一定是“故事”了,当然也可以是“故事”,但也可以完全虚构,随心所欲的瞎编,只要有人听、爱听就可以了。
在我看来,这就是故事和小说的最根本的区别:故事基本是真实的,小说则基本是虚构的。
所以,一般来讲,我是不赞成把故事和小说混为一谈的,二者在文学属性上是有严格区别的,甚至在中国古代它们本身就是两种不同的文体。严格意义上的故事,是各种各样、大小不等真实的历史事件,这种历史事件,可以是一个国家的、一个民族的,也可以是个人的,可以是名人的,也可以是普通人的,关于他们经历过的真实的事件,对于他们来说,都是“故事”。
所以,莫言在颁奖仪式上的演讲,确实是在讲关于他的、关于他的家庭的、关于他的母亲和父亲的故事,实际上也就是历史。是真实的,不是虚构的。
小说就不同了,小说的本质就是虚构的,可以融入一些事实,但总体却是虚构的,这才是小说,是人们虚拟的、编织的事情。
但是,由于故事也需要有人看、有人听,所以,讲故事或者写故事的人,往往会在基本真实的前提下,做一些不损害真实的修饰,比如《史记》里的很多人物传记,比如项羽的、刘邦的,大的事实是真实的,但是由于司马迁那个时候还没出生呢,还“不在场”,所以,他必须有一定的虚构,特别是一些细节,比如项羽临死之前的“笑曰”,笑着说,就肯定是司马迁的修饰,是为了让人物更加生动、传神,更吸引人。所以,渐渐的,人们越是需要吸引其他人去看,去听,虚构的成分越来越大,这个时候,故事就慢慢在向小说靠拢了。
而小说呢?借助于它本身的虚构的本质性特征,不仅虚构没有发生过的事情,甚至可以把曾经发生过的事情,也就是“故事”加以虚构,甚至打乱重写,比如《三国演义》,这就是典型的小说,是“话本”,它经常把很多事情和人物随心所欲的搀合在一起,比如把孙权的草船借箭说成是诸葛亮的智慧等等;而只有《三国志》才是历史,才是“故事”,这是有区别的。
我想,啰啰嗦嗦说了这么多,就是想告诉大家,在现实生活中,“故事”和“小说”是不可以混为一谈的。莫言,其实是一个“小说家”,而不是一个“讲故事的人”,他那天站在斯德哥尔摩文学院讲的故事确实是故事,但是他的小说,却不是故事,如果硬要说是故事,那也是虚构的故事。所以,如果莫言所谓“讲故事的人”是指那天站在诺贝尔文学奖颁奖台上的莫言,是对的;但如果莫言是指作为小说家的莫言,那是不对的,有偷换概念的嫌疑,因为莫言的小说,固然渗透了莫言的人生经历、感悟,但绝对不是莫言身上发生的真实的过去的事情,不是“故事”。
好了,圈子绕得够大了,我不想再重复那些绕口的、思辨的文学命题了。现在回归主题,我想,这个时候,我们再来看《红楼梦》,就可以知道,这到底是一本“故事”,还是一本“小说”了。
很显然,《红楼梦》里的那些事情,并不一定就都是曹雪芹家真实发生过的事情,《红楼梦》不是曹雪芹的家族史,也不是曹雪芹的传记,可能有一些是曹雪芹家的事情的原型,但这并不妨碍《红楼梦》成为一部“小说”,而不是一本“故事”。
明白了这一点,我想,会对我们怎么来看待《红楼梦》,怎么研究《红楼梦》,到底是作者的家世重要还是小说本体重要,到底是探轶重要还是文本分析重要,有很大的启发和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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