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心里的温柔 (作者：东论知名才女悠悠白云2009) 和往常一样取票检票上车，K8505东台开往南通的这趟火车人不是很多，坐下后戴上耳机，一个人赶路习惯用音乐陪伴自己，且把车厢里的嘈杂一并置于耳后。
就在火车即将开动的前一刻，气吭吭上来一男一女，男人肩头扛着一个白蛇皮袋，一女的寸寸地紧跟着。男人哈着腰，呼着气，扬着眉在顺着序号找座位，嘴里不住念着数字，走到我这突然“嗨”地一声撂下肩头重物，女人怯怯地问：“是这个位子？”男人一边快速撸着座位上的乱了的布套，一边应着：“不错，就是这块，靠窗子你坐！”女人依着位子坐进去，三人一排的座位，因为乘客不多，还有一个闲置的正好给蛇皮袋占了。
火车恰好这时间开始缓缓启动，女人庆幸地对着男人：“还好，赶上了！”男人一边喘着大气，一边敞开外衣：“我就晓得的，都算准了时间的！”女人咧嘴一笑，小心地掖了掖手里的红方便袋，又往里面紧了紧，男人粗暴地说：“往里挤做戏？我好坐！”女人指着最边上的蛇皮袋：“那米袋子……”男人用力按按身边的米袋子，吼：“好放，你坐你的，又碍不到你！”女人把身子往座位后一靠，默默不再吱声。
我不由地打量起这一对男女。男人长得棱角分明，骨架魁梧，皮肤黝黑干燥，一看便知是长期室外作业的人。一件洗得发白的褐色羽绒服，黑色大头皮鞋鞋帮还沾着一层未干的泥巴，可能是刚刚急着赶时间踩水塘了。女的个头不高，却胖得扎实，头上裹着橘红色三角巾，恰好露出脸上两边高原红，鼻子两边的几颗大雀斑像被烤焦的烧饼上撒的几粒黑芝麻，分外明显。一件深绿色底玫红大花袄把身子包得滚圆，脚上的那双大红保暖鞋似乎第一次穿，从上至下看上去都是滴刮刮的崭新，颜色搭配却是那么刺目的鲜艳！两个人50岁朝外吧，男的看上去比实际年纪要老一些，神情却奕奕的好，女的因肥腴反显富态，两人一口地道的东台堤西口音，我便断定，那蛇皮袋子里准是自家地里新收的稻米，我不禁猜测，他们这是走亲戚，还是来通城看望孩子？
列车自顾自地走着，车箱内一片混沌嘈杂，前面一个大哥操着标准的东台话大着嗓门打着电话，不时爆发出肆无忌惮地笑声，渗人地得意着；左边一对小青年举着苹果爱派，头挨头看着快乐大本营，掌声欢呼声，兴奋到头晕；后边一个小孩子在剧烈哭闹，妈妈高一声低一声哄着，偶尔夹杂着不耐烦地喝斥声......我试图忽略这周围的喧嚣，把耳机声音调高一些，短途和长途就是不同，短途的火车，因为临近终点，很少有长途火车上的安宁沉寂。
对面的女人似乎有些不适应车内的温度，摘下头上的红三角巾，不时扭动着身子，男人察觉了，眼神锁定她，“神尼事？”女人突然涨红了脸，凑到男人的耳边，口型中，我便知晓，她要上厕所。男人立马站起来，前后张望着，我很自然地告诉他，厕所前面直走。女人对我一副感激万分的样子，紧跟着男人过去。
一会儿回来，女人吃吃地笑着，低声好奇地问男人：“哎，你说这火车上撒的尿屎到哪儿去了？”男人也不笑，一本正经：“洒铁路上了！”女人和我的眼神轻轻一碰，又迅速缩回。我浅浅一笑，体恤着一个农村女人第一次坐火车的尴尬和喜悦，莫名地对这个低声说话却有些天真的中年女人有了别样的感觉，她的装扮虽俗不可耐，却隐隐透出一抹女人的憨态，在她身上我看到一个农村女人的温驯忠厚，这种在长长的岁月中沉淀下来的女性品质，或许与生活经历有关，却与年龄、长相毫不相干。
狭小的空间，面对面坐着，男人随意询问：“姑娘，你也到南通？”我礼貌地应着：“嗯哪，这趟车南通是终点站！”女的不好意思接着：“嘿，我头一次坐火车！”我温和地看着她：“火车比汽车舒服一些！”男人嗔怪女人：“叫你来还不来，坐火车多惬意咯，路上还能上个厕所！”女人立刻眉眼一线的咯咯直笑，眼角的皱纹一下子堆积，赶紧用馒头手捂住了咧开的嘴巴，又扭头看看边上的乘客，甚怕自己的窘态遭人嗤笑。
车厢内气氛一下子柔和。对面的女人和男人间或说着话，依稀听到的无非是些家长里短：隔壁小花在无锡打工谈了个男朋友，家里条件不错，就是个子太矮；屋后头那块地明年不长油菜，费时费力不如出去做临时工划算；男的说，小刚谈了对象，虽说在南通也买了房，年前得空也要把家里西房间装修一下，买个新床、大电视，装空调，两个孩子放假回家也住得窝逸；女的又担心，明年小刚结婚要用大块子钱咯......男人用力一拍女人搭在粗腿上的肥手，“我说，你愁有个p用！”女的低声嘟囔着，“你凶咯，你的腰眼......”“我的腰眼没事，开过年来还是跟着宝根到沈阳做装潢，多弄些钱”......小刚应该是他们的儿子吧，哦，大了，快要结婚了，难怪男人走南闯北，他有个挣钱的好手艺呢。我弱弱地听着他们长长短短的对话，不由感叹，所谓夫妻，不过就是两个人坐着好好说话，你不嫌我烦，我亦能应和你，彼此不急不缓一样的节奏。
说着说着，女人似乎有些倦意，懒洋洋打起哈欠，男人见状大手一挥拍拍自己的肩头，女人矜持地抬头看了看我，我很自觉地赶紧凝神到窗外。男人一把摁住女人的头：“你靠我肩膀这块歇刻子，到了我喊你！”女人笨拙地往男人那边挪了挪身体，眼神又和我瞬间碰撞，相反的是这次，我的脸红了，我觉得是自己好像不小心窥探到了别人的小幸福，让别人不自在了。女人也听话，就势靠在男人宽阔的肩头眯起眼睛，令我触目的是，她那双肉嘟嘟的馒头手被男人交叉着紧紧攥着在手心。
一时竟无语，女人一会就发出微微的鼾声，我突然羡慕起这个女人，她的世界竟然这样的简单姿意，没心没肺。眼前的这个男人有着咱们东台男人特有的粗犷，又不失温情，常年在外闯荡拼命挣钱，宁愿自己吃苦受累也不让自己女人操心一点；女的老实本分，在家忙些农田，不甚出门见过大世面，有男人撑着，倒也不愁心思地活着，这大概就是中国太多农村家庭的生活模式。
如今的我，生活快节奏，见惯了太多的人情冷暖，男女之间的情感往往来势汹猛去时无息，感情在金钱面前越发轻薄易碎。面前的这对中年男女，彼此心无疥悌，生活平淡安逸，或许他一辈子也不会对她讲出矫情的那三个字，却用男人的臂膀温暖着自己的女人，即便她已不再年轻，臃肿肥胖，穿着落俗，在众人视线里依然会不嫌弃地把她拥在怀里，握在手心当个宝。
火车上由开始的喧嚣逐渐安顿，只剩下少许细碎的谈话声。火车头稍偏个方向，正午的阳光穿过车窗一下子照耀在他们身上，灿灿的光晕，两个人依偎在一起出其的安祥，我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们，不忍惊扰。在时间的轴线上，过去与未来，其实并没有可以一个藏身的角落，或痛苦或幸福最后皆会真实呈现。人生走了一大半，岁月在各自身上已刻下明显的痕迹，无论多么激烈的感情在现实面前都会变得那么不堪一击，唯有这靠在一起时那份心底的稳妥和握在手心的温柔，对女人来讲，怕是一生最好的归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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