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雷洋案引发广泛关注,一名涉案失足妇女上电视接受采访,让这个生活在阴影中的群体,出现在大众面前。凤凰网特约撰稿人戴君良先生4年前曾采访了多名失足女性,了解她们从业的原因,与家人关系,生活中的欢喜忧愁,以及她们怎么看这个社会。 文/ 戴君良 对话人物是失足妇女小芳(化名),南方人,2012年接受采访时39岁,已婚,有三个孩子。2007年从家乡小镇来到大城市,从事特殊服务行业。 以下是对话记录: 问:你是因为什么原因开始从事这方面的工作? 小芳:从事这方面的工作,最主要是来自于经济压力。 问:一开始是怎么接触上这个行业的? 小芳:刚来的时候,也就是洗洗头,慢慢就走入这个行业了。 问:一般都是在洗发、按摩这行业开始? 小芳:对。 问:你以前做过什么工作吗? 小芳:以前卖过早点,养过鸡,在工厂也干过。 问:在工厂具体做什么? 小芳:制衣厂,平车。 干这个主要是经济压力 问:原来的工作为什么后来不做了? 小芳:干这个也赚不了多少钱,可能干这个比干别的挣的钱多一点。干那个一年一年,也没什么积蓄。如果说你想用钱的时候,就没有,又得跟别人去借,借了你还得还,恶性循环,根本没有多余的钱,根本没有钱可以放银行的时候。 问:您跟您爱人一块,在一起做做小生意,在家那边过挺安静的生活不是挺好的吗? 小芳:一年赚几千块钱,你家里还得吃,还得喝,挣的钱就够吃、够喝、够花,就是够家里一点开销。比如说你孩子生病什么的,都没有钱去看。比如说我们家老二,有一天发高烧,上我们那的儿童医院,结果去看时候交押金就要三千,那个时候我就带了一千块钱去,我说小孩看发烧有一千块钱也就够了吧。之后他说不交三千块钱就不让住院。因为我们家孩子打先锋过敏,就叫我在观察室等一晚上,不交三千块钱就不让你看,我就把孩子抱回家了,我从这开始就想到自己要多赚一点钱。如果那个时候孩子发高烧,烧成脑膜炎什么的,我这一辈子都会后悔终生的。所以我就想多赚一点钱,拿我自己来说吧,也不是有特好技术,读书也不多,也没什么能赚钱的,我感觉自己干这行,能多赚一点就多赚一点吧,为了孩子将来比较好一点。 问:你现在个人社会保障这一块是什么样? 小芳:我什么都没有。 问:像农村那边有农村合作社医疗保险应该有吧? 小芳:医疗保险我去年才上,一年交67。别的什么都没有。 问:交了这个钱之后,你得到这个好处,条款你知道吗? 小芳:比如说你去看病,你不住院是不报销的,要住了院才报销。 问:报销的比例高吗? 小芳:有好多药也报销不了,比如进口的药。只有报销40%。 问:你是什么学历? 小芳:我就读了小学。因为我们家孩子也多,我在我们家也是最小的,读初中也挺远的,所以就没读。 问:现在家庭成员的大概情况? 小芳:我爸爸妈妈还在,我爸70了,我妈也66了,还在家种田呢。 问:那爸爸妈妈对你来这么远的地方工作? 小芳:肯定也是牵挂的。 问:现在平常日子跟家里沟通的情况多吗? 小芳:多,现在打电话方便,一个星期到十天,一般平均都会打个电话。 问:给爸爸妈妈还是给小孩? 小芳:小孩一般一星期打一次,父母一星期到十天打一次。 被抓过,毒打一顿 问:对你来说面临最大的困难是什么? 小芳:这行现在越来越紧了,以后自己出了点什么事,以后孩子不能考公务员,这是面对最大的困难。 问:为孩子比较担心。你从那时候到现在有被抓的经历吗? 小芳:以前抓是抓过,但是没有拘过。 问:能讲一下那次当时的情况吗? 小芳:那时我在做按摩呢,派出所人进去了,他问我干什么呢?我说你进来不是看见了吗?我说我就做按摩,我什么都没干,我说你也一目了然。他就这样把我抓进去,抓进去把我毒打了一顿,问我在里面干什么了。 问:当时怎么打你的? 小芳:进去就打了两耳光,把我踢躺在地上了,这都是很正常的。比如说冬天他会用凉水从你头顶开始淋。 问:他应该没有权利打你的,为什么是这样? 小芳:现在进去了,就由不得你说了,都是先毒打一顿。像屈打成招的也不是没有。他在外面抓客人,如果有两到三个客人指证你做了,他就把你给拘了。 有了孩子,就不是为自己活了 问:你从事这个行业之前,结婚大概多少年了? 小芳:结婚有十年吧。 问:您现在大概年龄多少? 小芳:我今年39了。 问:您从事这个行业的时候,之前除了您爱人之外,您爱人是您唯一的性伴侣。 小芳:没有(别人)。 问:能谈一下您跟爱人是怎么认识的吗? 小芳:我们自己谈恋爱的。 问:从事这个行业之后,您个人对男人的看法有没有发生变化? 小芳:自从我干了这一行,有的都是生理需要。也不是说男人干这个他就有多坏,女人干性服务,她也不是坏。女人干性服务,她可能就为了经济宽裕一点,男人可能解决生理需要,我感觉都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事。 问:比方说,你能不能接受有一天你发现你老公可能在外面有这方面的情况? 小芳:如果说我发现了,我就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我常年不在家,他有这方面要求也是正常的,如果他没这方面的要求倒是不正常的。 问:现在有迹象他有这方面的要求吗? 小芳:应该是有吧。正常的男人谁会没有啊。 问:等于说,你觉得你老公可能在外面有情人? 小芳:也不是情人吧,也出去找女人吧。正常男人都会。 问:你觉得你们婚姻当中有没有不和谐的地方? 小芳:我感觉和谐的地方,回家了还是挺和谐的,唯一最大的不和谐就是经济压力大吧。 问:你老公现在的收入也不是特别高? 小芳:我老公有一阵子没一阵子,打工。 问:他具体从事什么方面的打工? 小芳:他什么都干,也干过保安,帮人家也发过货,做过仓管员,也开过小面包车拉客,我们那现在也不让拉了,也不好干。 问:你老公能接受你长期在外面吗? 小芳:这不是他能不能接受的问题了,如果说你有孩子,就不是为自己而活了,你就有责任有义务了。 问:当你第一次离开家的时候,你老公是什么态度? 小芳:那到没什么,都是为了生活,出去打打工也是很正常的,现在年轻人都外跑的多。 虽然干上这行,但也不能太委屈自己 问:你到这里是通过什么方式来的? 小芳:是我们老乡介绍过来的。 问:能讲一下你来这里之后,碰到最让你高兴的事吗? 小芳:我感觉走上这一行,没什么特开心的事。 问:除了这一行之外呢? 小芳:我这个人比较喜欢平淡一点的,一般我的生活都挺有规律的,开店、睡觉、吃饭。 问:每天就是开店、睡觉、吃饭。在客人当中有没有碰到让你觉得挺难接受的? 小芳:也会有,因为我的脾气也不好,如果太难接受的客人,我就不做了。 问:你碰到过一些比较糟糕的客人大概是怎么样子? 小芳:那就赶他走了,就不要钱了,也碰到过。 问:你觉得他什么地方让你难以接受? 小芳:说话、行为方面,有的时候接受不了,我就不为他服务了。就是说我多挣200,跟少赚200也没什么区别。我多赚200我也富不起来,我少赚200,我也不会穷死,我的概念就是这样。虽然干上这行,但是也不能太委屈自己了。 问:对你来说最喜欢的客人是什么样子? 小芳:做做按摩,推推油的这种客人还是比较多,比较喜欢这样的客人。 问:还是不太喜欢跟客人发生性上的接触。这是为什么? 小芳:可能推油比较快,时间也短。 问:赚钱比较方便、便捷一点。能谈一下你来这里之后,新的环境里经历了爱情? 小芳:也会有,像我这种岁数,说那种轰轰烈烈的爱情是不可能的。像我这种情况,说要找一个怎么样的也不可能,因为我有家庭,我也结了婚。也有比较好的客人对我特好。 问:你们怎么认识? 小芳:也就是做按摩认识的。 问:像这种情况他身上哪些地方让你觉得特别好? 小芳:说实在的就是做做按摩,他也没什么要求,他可能也会多给一点钱,有时候请吃吃饭,偶尔给买一两件好衣服。这种人也会有,不是说上发廊,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他没有这种想法,这种人就是太无聊了吧,想找我们聊聊天说说话,这种人挺好,也挺多的。 问:城市里碰到挺多这种情况,对你个人来说有固定的相好? 小芳:现在我感觉没什么固定的,就是熟客吧。 问:熟了之后可能那个状态像朋友一样,像好朋友一样。 小芳:对,他也不会伤害到我,我也不会伤害到他。 问:等于你也不会进入真正的情感,比方说伤害到别人的家庭,让他跟他妻子怎么样,这也不可能。 小芳:不会不会。 问:你在外面如果有情感上的出轨,你心里对丈夫的感觉怎么样? 小芳:因为我感觉我的情感,像我这种岁数都快40了,应该不会出现那种情感,因为我孩子那么大了,我就是想赚点钱,就这么简单。 问:情感的重心始终在孩子身上,不会再分给别的男性? 小芳:对,因为也没那么多可分的,我三个孩子就够分了。 问:每次打电话回家,三个孩子都要接一下电话吗?你对孩子的期望主要是哪些? 小芳:对他们的期盼就是考好一点的大学,以后自己就不用像他妈这样过的这么累了。 问:有没有考虑过,如果有一天孩子知道你从事过这个行业,你会怎么想? 小芳:坦然面对呗。 在这个社会,穷富差距太大了 问:能讲一下你来这里最难的一次遭遇是什么情况? 小芳:可能我这个人幸运吧,在我的概念里没什么特难的,最难的一次是自己生病了,动不了,拉肚子,拉的脱水了。在我的概念里,没什么太难的东西,都能迎难而上。 问:当时怎么度过那个时期? 小芳:我们老乡把我弄到医院看的。 问:你对当下的社会怎么看? 小芳:当今这个社会太现实了,感觉没钱真不行。 问:怎么有这个想法? 小芳:以前我们小的时候,以前在农村,大家吃甘蔗的时候都啃甘蔗,吃红薯的时候大家都吃红薯,现在都不一样了。啃甘蔗的啃甘蔗,吃苹果的吃苹果。现在最主要是穷和富差距太大了。 问:你们家乡这方面情况明显吗? 小芳:明显,因为现在年轻人出来打工都多,也有赚钱的,也有不赚钱的,悬殊太大了。 问:你在这里经历的事情,可以跟大家讲? 小芳:我在这里经历的事情就是,多赚点钱,希望别那么紧。 问:能不能讲一两个发生在你姐妹身上的故事? 小芳:自己不要被抓,抓了就惨了。我们这的副所长管治安的,他上发廊来,叫我们不要开,把那个帘子都拉了,大家往床上泼水。 问:副所长是派出所的吗? 小芳:派出所的,这种事情经常有。 问:你们怎么面对他这么做? 小芳:他要拉你就让他拉,那有什么办法,谁叫他当副所长呢。拉完之后再买,反正十几块钱一块布,拉走我再去买,买了再挂上。 问:实际上他们对你们也没办法? 小芳:有办法,他老叫(联防)盯我们。只不过我们现在这种岁数了,一时半会儿想改行也挺难的。 问:你们跟他们其实混的挺熟了? 小芳:对,老面孔了,他来了我就低着头,爱怎么说怎么说,只有这样。 问:有没有跟所里面的关系处的挺好的? 小芳:没有,他来了就是老鼠见猫了,还能跟他怎么样,他来了我们就躲。 他出来是寻开心的,干吗要让人家不高兴呢? 问:咱们俩这样的对谈和你跟客人交流不一样的?跟客人是什么样子? 小芳:不一样的,因为跟客人在一起聊天,人家出来消费吧,尽量说人家喜欢听的,爱听的。比方说你长的挺年轻的,他不就开心了,他本来五十岁,我就说他四十岁了。 问:实际上你知道他差不多五十岁。 小芳:对,他出来是寻开心的,干吗要让人家不高兴呢? 问:像你们这个行业,碰到过最年老的客人大概多少岁? 小芳:最年老的大概有七十多吧。 问:这类客人几乎是老爷爷,怎么招呼他们? 小芳:我就是给他做做按摩,这么大岁数还能干什么,什么也干不了,老人就是太无聊了,在家里出来说说话,聊聊天,他也是一种寄托。 问:会有推油、性爱的情况吗? 小芳:也会有。但我们都不敢,我们怕他有病。 问:他们自己会提出来? 小芳:会提出来,他也会问我们有什么别的服务,我们就说按摩。我们最多会说,你还能干什么,这么大岁数了,直说了。 问:你接触到最年轻的客人是什么情况? 小芳:最年龄也就是十七八吧,以前也有一个背书包进来的,我没招待他。我感觉他太小了。 问:背书包进来,他怎么说这个事? 小芳:他说做按摩,我说没有,我说我都是你阿姨了,你还按摩呢,我说。 问:其他差不多都是三十、四十、五十岁左右的客人? 小芳:对,因为这种情况也少,岁数小的很少。 问:你判断客人愿意接和不愿意接的标准是什么? 小芳:你给他做按摩的时候,从说话聊天方面,就可以判断出这个人的为人了。如果他说话,你感觉不能接受的话,你就给他做个按摩就算了。因为这个取决于我自己,我有选择的权利。 问:一个人的说话,怎么能够判断出来呢? 小芳:比如说,说话太墨迹了,这样那样,那样这样,说话带刺,带羞辱性,这种人我肯定不会跟他做什么。毕竟这种人很少。 问:这样很容易防止了对你不礼貌的客人。 小芳:不礼貌的客人也会有,毕竟还是少,说实在的他再不礼貌,大不了我不给他做了,做了按摩大不了我不要钱,我就说你滚蛋吧。 问:有没有出现过客人在做的过程中不礼貌? 小芳:也会有,但这种人少,说实在大家都挺紧张的,那种人千年难逢的。 问:在你身上有没有碰到过,你在街上走,出来买东西,碰到过曾经接触多的客人? 小芳:碰到过,有的时候就相互笑一下,如果没人偶尔会打一下招呼。 问:能讲一下第一次你碰到这个情况的心里状况是什么? 小芳:我都躲他远远的,把他当透明的,我就当没看见他。现在习以为常了,见了就见了,哪也不见人的,就这么想。 问:男的看到你是什么反应? 小芳:有些人,见了会走,也当不认识,有的就会笑一下。也没什么。 我们也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人 问:你对性的态度有改变吗? 小芳:很简单吧,就是各行各业有人干,我跟人发生关系,我就是为了赚钱,你把它当成一份职业,你心里就感觉踏实了。 问:最初的时候,第一次的时候。 小芳:第一次的时候,毕竟干这事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心里挺紧张的,现在都见怪不怪了。 问:那次经历跟你丈夫有什么不同? 小芳:那肯定不一样的了,这个东西就是速战速决。 问:跟丈夫呢? 小芳:跟丈夫毕竟有情感在里面,跟这什么都没有,你拿钱就行了。 问:心理上你觉得? 小芳:现在感觉无所谓了。 问:有没有碰到、女性在从事这方面的时候,会觉得挺享受的这个过程? 小芳:一般很少,你天天干这个,哪有那么多享受。 问:有碰到过这个情况吗? 小芳:在发廊里感觉没听到。这个行业里流行一句话“一二三,买单”。 问:越快等于说越好? 小芳:风险也小。 问:遇到客人挺好的,挺有感情的,有没有可能带到宾馆里,一个比较安全的,相对好一点的环境里? 小芳:这种我们都很少,已经把它当成职业了。因为我们也不是出来谈恋爱的,我们出来赚钱的,我们的目的就是他能掏多少钱就是了。 问:您还有什么想谈一谈,或者分享一下的? 小芳:我感觉干我们这行,你情我愿的东西,应当报道报道,别一天到晚的说去抓我们,抓我们也不是什么好事。再以后小孩考公务员什么的都不让考。我说在这个社会上,我们也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人,我感觉挺不公平的。 问:还有什么不公平的,比如说像派出所的人搬你的东西,这个能详细说一下吗? 小芳:他来把按摩床什么都搬跑了,沙发什么的。 问:搬走了还会送来吗? 小芳:还送给你,美死你。 问:我感觉你内心里有挺硬的一部分是吧? 小芳:做这一行的,反正我感觉,第一我干这个,虽然说不是很光彩的事,感觉还是你情我愿。我也没有感觉说,自己良心有没有过意不去的,反正我也没偷没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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