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是杏林中人,已逾古稀,悬壶济世五十余载,“不为良相,则为良医”,口碑甚佳。岁月的沧桑使他满头青丝成为霜染,生活的重负更使他曾经挺拔的身材略显伛偻,他从不计较个人名利得失,所以没有万贯家财,虽已退休,仍植根于乡村医院至今,他把全部希望寄托在我们兄弟三人身上,给我们以宽厚、慈祥、无限的爱!
在家中,我是长子,上高中的那会儿,正是恢复高考制度不久,所以,父亲极为企盼我们能考上大学。那时在学校吃食堂,肚皮总是填不满,记忆中好象没有饱食终日的时候。到了麦收时节,父亲总是趁到小镇粮站卖公粮之机,拢学校找到我,先是递上一摞“米饭饼”,然后小心翼翼地从手提包里拿出一个纸包,打开后是一个手帕包裹,再打开,跳入眼帘的是几张“工农兵”,顿时,饿神一下子被吓跑了,父亲说:“不要省,家里再困难也不能让你饿着肚子读书”。我点点头,有一种使命感遍布周身,父亲的到来给我信心,使我振作……望着父亲踽踽远去的背影,我伫立良久,眼眶不觉潮湿起来。
后来,我考入税务机关,给于没有辜负父亲的期望。走上工作岗位的前几天,父亲特意让母亲为我缝制了一顶蚊帐和一床新棉被,并且再三叮嘱我要遵守公家的纪律,不能贪财,到生地方要和大蔼小,云云。启程那天,父亲送我到小车站,不厌其烦地又重申了先前说的那几句话,他目送我远去,虽然他的身影渐已变成一个点——一个甚至无法辨认的小小的点,但他殷殷的目光象一根线,永远地、牢牢地牵引着我,我从他的目光里似乎读懂了一些什么。
飞旋的时代,一切都在变,我们家的经济状况已明显好转,可父亲的穿着仍是中山装唱主角,三弟到大连理工大学读书的那阵,父亲携母亲到小镇赶集,挑选了几件茄克、羊毛衫寄给三弟,说大连是开放城市,东西贵,家里买的总比那里便宜。那年房改,我手头有点紧,一个电话向父亲求援,两天后的一大早,父亲蹬着“老长征”从四十里外的家中赶来。父亲天生的晕车,闻到汽油味就要呕吐,因而有官相却没有做官的基础,认命吧,做个平民一生平安!他掏出一叠用报纸包裹着的“老人头”,对我说:“你结婚时家里条件不好,什么也没为你添置,我和你妈想起来就难过,这是我刚从银行取出的一万元定期存款,本来也打算给你们的……”父亲的一席话字字敲在我的心坎上,我歉意地接受了父亲的一片情,一片比天高、比海深的深情!
“父母在,不远游”。可我是公家的人,固然不能忠孝两全,但参加工作三十余年,其间也曾带着妻儿常回家看看,每次到家,父亲总免不了要烧几个家常菜,知道我喜欢吃辣,还摆上一碟红得耀眼、香得涎人的辣椒酱,尔后,从“神柜”里探出一瓶老白干,他晓得我能喝点酒,就给我满上一杯,自已也陪上浅浅的一小杯,酒过三巡,父亲已是面色酡红,禁不住又要训导我几句,诸如工作要稳重、凡事须当心之类的,接下来便规劝我平时不要喝酒,喝多了会伤身体,耽搁工作,我茫然,进而犯怵:父亲给我摆酒怎么又劝我戒酒呢?这不矛盾么?细细想来,我又理解父亲的苦心,他是爱自已的儿子,一种没有偏袒、没有纵容的爱,这种爱极其平凡,平凡得使人难以察觉。
如今,父亲的本份、守已、仁爱亦已延续到我身上,每当我患得患失或者因了成绩而沾沾自喜时,就想到了父亲,想到了他的谆谆教诲,我便不再往别处想,平静的心灵之湖就会笼罩着轻纱一般的父爱,好柔美、好诗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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