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花人姓孙,我喊他孙叔。
“赶花”富含诗意,却有常人难以想象的艰辛。先蓟州,后兴隆,再由平谷、宝坻折回蓟州,这是孙叔每年的赶花线路。虽然同有些南疆北国九州跑的赶花人没法比,不过,对已过花甲的孙叔来说,也是不易。
与孙叔结识,是在蓟州的于桥水库旁。那日,是个晴天。山道蜿蜒逼仄,车子扭来扭去,倏的,一阵花香,甜丝丝,一阵接着一阵,是槐花,香动枝头。我使劲地吸起来,恨不能把脾肺浸满。车子又上来一个坡,进入眼帘的是一片开阔地,稀稀疏疏的林子,一直延伸到水库岸边。坡下,靠近路边立着一顶蓝色帐篷,排列有序的蜂箱围成一圈。好奇心让我停下车走过去,平生第一次靠近赶花人。就是他了。
我打了个招呼,笑着说:“这洋槐花把我熏醉了,下来走走。”正在蜂箱前忙着的孙叔,指指帐前的马扎,示意我坐会儿。一个头戴斗笠的女孩正在那里摇着打蜜机,一圈纱巾从斗笠上罩下。身边的蜂儿也在忙着,我不由得想起前人的诗句,“带声来蕊上,连影在香中”,正是此情此景吧。孙叔见我不敢靠前,提示我:“别怕,不蜇人。”这时,遮在纱帘后的脸笑了,客气地道:“屋里有斗笠,自己拿。”她是孙叔的女儿,周末特意从城里赶来,说是帮忙,实为看望父亲。赶花,风餐露宿,做女儿的不放心。
“纷纷穿飞万花间,终生未得半日闲”,蜜蜂的一生是忙碌的,它是植物的主要授粉者之一。蜂妹儿,是孙叔对这些小精灵的昵称。这着实让我吃惊。单从这三个字,我知道,眼前的这位老人,被山里的阳光雨露雕琢了一辈子,却有着多么柔情的一面。赶花人跋山涉水,斟暖量寒,踽踽独行,孙叔却说不苦,这是一项“甜蜜事业”,就像蜜蜂一样,用勤劳酿造甜蜜和幸福。
孙叔与蜂妹儿结缘于1973年。一天,上高中的他下学后,和另外两个同学一起走着。见有同学往回返,并告诉他们前面有“蜂子”,劝其绕道。疯子打人吗?这是他们的第一反应。弄得那位同学哭笑不得,是蜜蜂,蜂团。原来,“蜂子”是当地对蜜蜂的俗称,容易生歧义。从小就对蜜蜂感兴趣的孙叔,鼓动大家一起去看看。好大一个蜂团!不如养起来——这是一个大胆、刺激又好玩的想法,凭借平时积累的一点常识,孙叔让他们留下看住蜂团,自己回家找捕蜂工具。一根长竹竿,一个筛子,一包红糖,一个面罩,很快凑齐。把筛子绑在竹竿的一头,红糖蘸水后,抹到筛网上,慢慢靠近蜂团,就这样把这群可爱又惹不起的小精灵,诱捕回家。有看青人吓唬他们说,亲眼看到一个穿着棉袄的人被蜇死了。他们害怕了,等反应过来,笑得前俯后仰,穿棉袄的季节哪来的蜜蜂?
回家立即分工,用木板钉了一个临时蜂箱,找养蜂人要来一块巢础。几天后,专门跑了一趟北京西单,买了三十片巢础,分了三箱,一箱十片。三个小伙伴,每人一箱蜂。那段时间,孙叔心里最牵挂的是家里的蜜蜂,“蜂妹儿”这一“雅号”,也是那时起的。经过一年多的牛刀小试,积累了一些经验,很快,高中毕业,养蜂成了青年孙叔的一项副业。当时,因村里“割资本主义尾巴”,养蜂可以,只能自娱自乐,小打小闹,不能成规模养,所以没有放开手脚。几年后,国家恢复高考,摆在孙叔面前两条路:考中专,毕业后回村当个村小老师;考大专,奔更远大的前途。孙叔心下一合计,卖一桶蜂蜜,顶教师三个月的工资,上中专还不如在家养蜂呢!于是,填报志愿时,他毫不犹豫地报了大专。可惜落榜了,分数却超出中专线很多。这时,政策允许了,他心无旁骛地干起了他的“甜蜜事业”。娶妻生子,转眼十几年过去,膝下添了一双儿女,只是靠蜂妹儿养家糊口,越来越力不从心。那年,三十八岁的孙叔心一横,做了一个重大决定,转行养大车,跑起了货运,日子有了转机。可孙叔始终没有忘了朝夕相伴二十年的蜂妹儿。因一次车祸,孙叔落下一点残疾。这次意外,让过了知天命之年的孙叔猛醒,儿女已自食其力,这口饭也就吃到这里了。他知道,自己的事业在山林里,在百花间。他重操旧业,做起了赶花人。
虽然年岁渐长,对赶花这项“甜蜜事业”,常生心余力绌之感,但近几年,政府倡导退耕还林还草,利于蜜蜂的繁殖,对城市水源地的保护力度也空前加大,好水酿好蜜,辛勤了一辈子的孙叔,怎么也离不开山林,更丢不掉他的蜂妹儿,丢掉这甜蜜人间的事业。[url=http://www.gmw.cn/][/ur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