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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煮酒论史] 官不聊生,日子没法过啦!——大汉小说,细看很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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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7-24 23:00:15 | 只看该作者 |只看大图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罗马假日 于 2017-7-24 23:01 编辑

在章台街东部是如今长安九市之一的柳市所在。

在过去,柳市在长安城的一个犄角疙瘩之中,以柳条编织业闻名。


但,在八年前,柳市发生了重大变革。


印刷业和造纸业崛起,到现在,长安城之中七成以上的私营雕版印刷行和造纸作坊都集中在柳市。


除此之外,柳市还有着大量的日用品店铺和各种搪瓷、瓷器店铺。


尤其是现在,柳市的规模扩大了两倍。


这个集市之中,大大小小的店铺超过了一千家。


如此兴盛的局面,自然也就成为了游侠们的聚集地。


进而成为了长安地下世界争斗的焦点之一。


各个派系的游侠,为了此地,争斗不休,甚至时常发生械斗。


只有足够强的游侠,才有资格在此立足。


徐威就是在这直市之中,有一块地盘,作为立足点的游侠巨头。


但地盘占下来,不仅仅需要保护,更需要与地盘内的商贾合作,并且得到他们的信任。


这可比保护地盘更考验一个游侠的魄力和手段。


要知道,游侠也需要吃饭,也需要钱。


没有钱,别说小弟了,就是游侠头子自己也会混不下去。


于是,在实际上来说,如今的长安城的游侠,早就已经不是从前的意气风发、率性而为且讲究江湖道义的游侠群体了。


他们早就已经蜕变成金钱的奴隶了。


金主们叫他们干什么,就得去干什么。


不然,金主一断供应,下面的小弟和马子,马上就会跳槽去一个能吃饱肚子,大鱼大肉的大哥手下。


剩下的光杆司令还能坚持几天?


徐威此刻就皱着眉头,在自己的屋内走来走去,有些难以决断。


原因很简单,他背后的一个大金主来了指示,要求他务必迅速带人去章台街的东三里,去找一个贵公子的麻烦。


虽然说,从前,类似这样的事情,他没有少干。


上面的公子哥们,什么样的人都有。


有纨绔的无赖,也有残忍的狂徒,更有着喜欢无事生非的渣渣。


为了讨好这些人,像他这样的游侠,就要随时做好冲锋陷阵的准备。


像是去年,两个列侯的子侄为了抢一个花街新来的小娘子的头汤,相互召集家臣、家丁和各路游侠,在花街大打出手。


结果引来了执金吾干预,参与者全部都投进了大牢。


特别是被抓的游侠头目们,在里面被打的不成人形,甚至有人还被打残废了。


然后事后,这些被打的游侠,都得到了好处。


徐威的大哥,如今掌握着直市游侠势力的大佬任唯就是由此而起的。


对于上面的人来说,他们并不在乎下面的游侠怎么样?


他们只在乎,你听不听话。


听话的有糖吃,不听话的滚蛋!


然而,徐威却感觉,这个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一个贵族公子,吃饱了撑着跑去东三里的贫民区游玩?


更好笑的是——另外一个公子哥,觉得这是千载难逢的良机,要教训对方一顿?


这说明了什么?


那个在东三里的公子哥,绝对不简单!


且来头估计大的吓死人!


只是……


徐威没有胆子拒绝。


他很清楚,若自己现在拒绝了,那么,明天早上,自己就会被赶出这直市。


再也没有好处可拿,再也没有手下可以使唤,也不会有人愿意用他。


“X你个先人板板!”徐威骂骂咧咧的痛骂了几句,为自己如今的地位和处境,感到悲哀,更为今日游侠群体的堕落感到可笑。


曾几何时,关中游侠们虽然也是贵族、官僚和豪强豢养的守护犬。


但那个时候,游侠们还是有着尊严,且有着选择的权力的。


并且,只要爬的足够高,名望足够大,就可以反过来,将贵族、官僚以及豪强当成自己的玩物。


高帝时有朱家,显赫天下,出入宫闱,连高皇帝都知道,长安城有个朱家很厉害。


吕后时,袁氏称雄。


袁氏最后甚至得以洗白上岸,诸子都曾担任过两千石。


袁氏幼子袁盎甚至曾经是天下最有名的大臣之一。


太宗与先帝时期,季布季心兄弟横行关中。


季布一诺千金,最后官至两千石中郎将!


可现在呢?


整个长安,哪里还有什么拿得出手,让人赞叹和服气的游侠巨头?


当然,徐威也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自元德以来,关中尤其是长安游侠之中的佼佼者,基本都被招安了。


这些过去呼风唤雨的游侠巨头们,如今早已经洗白上岸,成为了天子鹰犬,社稷爪牙。


而剩下的少数精英,则被安东的淘金潮给吸引走了,如今都在安东忙着淘金呢!


这些人,时不时的会派人回长安招揽手下。


于是,长安游侠群体之中,但凡有点本事的,不是早早洗白,进了绣衣卫,当起了天子的耳目,然后爬山了绣衣卫的高层,就是去了安东在金砂河之中挥汗如雨。


留下的都是些歪瓜裂枣,既缺乏足够的行动力,也缺乏足够的魄力。


就拿他徐威来说吧,当年季心在关中时,他是什么?一个街头流浪的地痞罢了。


根本不受重视,除了一条烂命,别无所有!


结果,如今却堂而皇之的成为了长安略有薄名的一个游侠头目。


他大佬任唯当年甚至不过是季心手下一个马仔的马仔。


人家努努嘴,就得屁颠屁颠的跑去请安。


真正的时无英雄,徒使庶子称雄!


既然游侠之中没有英雄,剩下的就只有人渣、混账和小人了。


这些年来,正是靠着丢掉良心和底线,他才能混到现在的地位。


“要不……”徐威想了想,终究还是不敢违抗金主的指示:“我带人去做做样子?”


他明白自己只是一个别人手里的棋子,生死荣辱,其实压根不是自己所能掌握的。


他若乖乖听话还好。


倘若胆敢拒绝主子的指示,那么,恐怕连见到明天早上的太阳都有些困难。


这长安城之中,每天被人闷死,然后绑块石头沉入渭河之中的游侠不知道有多少。


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


如今,他只能期望,自己要对付的人能稍微多些容忍和宽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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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7-24 23:00:55 | 只看该作者
在那几个小孩子的引领下,刘彻在一间狭小的小居室里,看到了躺在坑上的一个老妇。

她显然病的比较厉害,卧在床榻上,哎哎呀呀的不时呻吟着。


两个馍馍放在她的病榻前,连一口都没有咬。


刘彻看着这个老妇,叹了口气。


在来之前,刘彻就已经知道这个家庭的情况。


准确的说,这个家庭是绣衣卫从数十个备选家庭里精挑细选出来的一个家庭。


既有着足够的代表性,又有着足够的话题度。


自然,这家人的情况,刘彻清清楚楚。


这个躺在病榻上,有气无力,白发苍苍,全无血色看上去至少六十多岁的老妇,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她今年才四十五岁!


生活和丧子之痛,将她折磨至此。


望了一眼那两个已经冰冷的馍馍,刘彻走上前去,对那个妇人鞠躬拜道:“晚辈王某,拜见伯母……”


然后,他拿起那两个馍馍,递给一个随从,吩咐道:“拿去热热……”


那妇人见状,先是惊讶于刘彻的到来,随即就立刻挣扎着起身,将那两个馍馍抢在手里,怎么也不愿让人拿去蒸热。


很显然,这个妇人,并不是已经病的不能吃东西,而是她决意绝食。


这样的妇人,在如今很常见。


很多关东的偏远乡村,那些患病或者失去了劳动能力的老人,都会这样选择。


农民的自杀率,在封建时代的中国,素来居高不下。


作为一个自诩还算合格的统治者,刘彻当然知道相关数据。


看着这个如同受惊的小鹿一样,惶恐不安的蜷缩在病榻的角落里,一双眼睛狐疑不定的望着自己的妇人。


刘彻露出一个微笑,蹲下身子,对她道:“伯母不用害怕,我与令郎有同袍之情,此番上门,就是想要来看看伯母和弟媳……”


见对方依然害怕,刘彻不得不‘亮明’自己的身份。


他摸出一个铜符,摆在对方眼前,道:“吾乃阳信君之侄,与南皮侯同属一族,当朝太皇太后,吾之大人也!”


这番介绍,加上那个雕龙刻凤,绝对做不得假的身份铜符,让这个妇人终于安静了下来。


但依然畏惧无比,显然,这妇人吃过贵族的亏。


甚至可能吃过官府的亏。


对于官吏和与之相关的人,有着万分戒备。


刘彻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


究其原因,还是祸起萧墙。


这妇人之子阳唯,虽然战死沙场,但死之前,却是有着战功。


从刘彻了解到的来看,其记录在案的功勋,包括了传递军情、斩首两级以及获匈奴战马三匹。


依照制度,哪怕他战死,这些战功也可以为他的家人带来一笔不错的赏赐。


包括一栋标准的军属宅院、一笔一次性的总价值不低于两万钱的军功分赏、其遗孀和遗孤每年两百钱的津贴(持续到遗孀改嫁/遗孤始傅),以及一个一子入思贤苑的名额。


若是阳唯有着组织,有着长官庇佑。


靠着这些补贴和分赏,他的家人就算不能过上小康生活,一般的温饱基本也可以满足。


一子入思贤苑,更是一个可以让家族有可能迁跃阶层的机会。


也正是因为有着足够的补偿和收益,天下人才会如此踊跃的从军。


但问题就在于——这阳唯是自带干粮的炮灰。


背后既没有组织,也没有靠山。


是以,他留下的遗产,对于他的家人来说,非但不是一个保障,相反,还可能是一张厄运的符咒。


如同小儿持金于闹市,总会有人心起歹念,欲要霸占和强夺。


特别是那个思贤苑的名额,就像是一张不记名的北大录取通知书。


转瞬之间,就在一个圈子里激起波澜。


于是,有人开始动手,勾结或者说指使着基层的几个相关官吏,将这本该属于阳唯之子的名额,移花接木,给了自己的儿子。


这并不需要什么太多技术。


左右不过修改一下户籍,将自己的儿子,顶替掉阳唯的儿子就可以了。


上面有人动手了,下面的经办者怎么可能会闲着?


你上头的人拿走了最大的肥肉,下面的人总得喝点汤吧?


且在官僚眼里,既然有人动手了,那也就意味着,哪怕天塌下来,也是个高的去顶。


于是,在经过一番操作后。


阳唯的所有应得赏赐、抚恤金、津贴以及其他待遇,莫名其妙的一滴点都没有落到阳唯遗孀和遗孤身上。


但在少府和内史的档案和报告里,却显示着这些待遇,都已经足额发放。


官僚们的手段,从古至今,都是如此,欺上不瞒下。


阳家人自然不服。


不服就要上访。


少府、内史、廷尉,乃至于执金吾,相关衙门挨个的去找。


但,有人既然动手了,岂会让他们去告状?


游戏、地痞无赖、官僚,轮番上阵,威逼利诱,软硬兼施。


总之,就是一句话:乖乖的认输,或许有些甜头,但倘若冥顽不灵,那就要你好看!


想着此事,刘彻心里头就有火。


“官僚果然靠不住……”他攥着拳头在心里想道。


当然了,在事实上来说,其实绣衣卫也未必能靠得住。


还是得再建立一个新的情报组织,两两竞争,如此才能保证,不管是官僚还是别的什么人,都不可能瞒过他这个皇帝。


心里虽然如此想着,刘彻脸上却是带着温和的笑容,从那妇人手里拿过那两个馍馍,递给一个侍从,让其拿去蒸热,接着安慰道:“伯母以后不需要担心了,有吾在,旁人断断不敢欺负您与您的家人了……”


“多谢贵人……”妇人似乎是信了刘彻,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倒是那几个孩子,非常懂事,一见祖母哭泣,立刻就上前抱住祖母。


刘彻见此,知道已经获得了这家人的信任,于是,问道:“伯母可有什么冤屈或者委屈?不妨与吾说说……吾必定为伯母主持公道!”


说这话时,刘彻无比自信。


而这正是这家人所需要的!


于是,这老妇就抽噎着,断断续续的跟刘彻大吐苦水,诉说冤屈。


这一说就是大半个时辰,直到这妇人沉沉睡去。


刘彻的脸上,却已经满脸寒霜。


从这妇人嘴里,刘彻知道了更多绣衣卫报告和文字所无法传递的信息。


他睁开眼睛,看向一个侍从,吩咐道:“去叫内史、少府卿还有廷尉来此!”


因为此刻,只有几个小孩子在场,所以,刘彻也不惧被人知晓了身份。


“诺!”那侍卫领命而去。


刘彻又看向一个侍中,对他下令:“传丞相和御史大夫至章台街候诏!”


“诺!”


将这个事情做完,刘彻就笑着对那几个小孩子道:“小郎君、小细君,随叔父出去罢……”


好戏即将上演,为了不让这些孩子过早的知道和触及世界的黑暗面,刘彻决定让他们远离这个旋涡。


所以,将他们带出门外后,就让人将这三个孩子,带到客厅里,逗弄他们。


而刘彻自己则坐到院子里,静静等待着。


在来之前,他就已经写好了剧本。


算算时间,某些人也该来了。


果不其然,不过盏茶功夫,门外的小巷子里,就已经传来了一阵阵喧哗声。


然后,在门口就爆发了一场激烈的冲突。接着就是一阵阵哀嚎与哭丧。


一刻钟后,二三个被揍得满头大包,狼狈不堪的游侠,被丢到了刘彻跟前。


明晃晃的长刀,架到了他们的脖子上。


“谁叫你们来的?”刘彻翘着二郎腿,连看都懒得看这些渣渣。


他自然知道,这些人是来干嘛的。


在来之前,他就安排了这样一出戏。


他抬头看了眼门外,哪里已经有着许多百姓过来围观了。


而这正是他想要的结果。


………………………………


徐威却是吓得魂不附体。


就在刚刚的接触之中,他带的二三十个小弟,甚至都没有人能挨过这个贵人随从的一合,就被直接撂倒。整个冲突,与其说是冲突,倒不如说是一场一边倒的屠杀。


这贵人的随从的强悍,已经远远超出一般公子哥所能拥有的扈从。


徐威又不傻,在这长安城中,天子脚下,能拥有如此精锐和强大扈从的贵人,不过十指之数。


而如此年轻的贵人就更少了。


不是薄窦家族,就是三公九卿之家的嫡系!


冲撞如此贵人,这次不死也得脱层皮!


他如今,只能寄希望于自己的后台能够给自己做主、说情了。


但他清楚,这其实是做梦!


似他这样的游侠,平时自然风光无限,出入闾里,作威作福,甚至可以与官吏称兄道弟。


但在实际上,他的地位,还比不上某些贵人家里养的小猫小狗。


指望靠山干预,去与这贵公子背后的庞大家族掰手腕,这显然是天方夜谭!


所以,徐威只能是哭丧着脸,磕头拜道:“贵人,贵人,误会啊!都是误会啊!”


“误会?”刘彻闻言,哈哈大笑:“吾在此的事情,知道的人不超过五指,尔却说是误会?”


“告诉他,吾乃何人也?”刘彻对一个随从吩咐道。


对方立刻就按照剧本,照本宣科的说道:“我家主上,乃阳信君之侄,南皮侯之甥!”


听到这个答案,徐威心里面暗道:“果然如此!”


薄窦外戚家族,虽然近来在长安城很低调。


但低调并不意味着虚弱,恰恰相反。


长安城人人皆知,这个城市里,真正强盛的家族,真正的权势之家才会低调行事。


只有那些无欲无求,或者破罐子破摔的家族,才会刻意高调。


就像魏其候,魏其候那么高调,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还是那个大将军呢!


但实则人人皆知,魏其候如今甚至连九卿衙门里的一个司曹的官吏也指使不动!


而这阳信君,徐威也略有耳闻,阳信君是南皮侯之母的封号,姓王,这个家族素来都是居住在戚里,不声不响,也不为人知。


但每年的国家庆典和两宫燕饮,这个家族都有代表出席。


这就足够佐证了它的地位!


好在,阳信君而已……并非是薄窦的直系!


虽有着富贵,但却没有权柄。


也就是说,这次自己最多也就被揍一顿,吃次亏罢了。


他难道还敢杀了自己不成?


杀人者死!


这是汉律的铁律,连列侯都不敢触犯!


所以,徐威也看到了希望,甚至在心里生起了卖打的念头。


既然对方不足以制裁自己,甚至不足以将自己压服,最多打一顿。


这就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且,此人打自己打的越惨,事后,金主和靠山的补偿就越多!


一念及此,徐威便放下了心里的畏惧,昂着头,看着刘彻,一副铁骨铮铮的模样,说道:“贵人可闻: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吾既受命,怎肯卖主?要打要杀,悉听尊便!”


刘彻一听,哈哈大笑,他所需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此宅主人阳唯与我有同袍之情,我听说,阳唯身后的功勋和待遇,都被人冒名顶替和篡夺……”刘彻淡淡的问道:“可有此事?”


“没有!”徐威断然否认,这种事情,怎么可以承认?


当然,他也知道,既然这贵人知晓了这事情,那瞒也不瞒不过,且容易被对方借题发挥,拉来廷尉什么的。


阳信君家族虽然没有什么大人物,但是,通过窦氏,还是可以指使廷尉的一些官僚介入这个事情。


“这都是阳家自愿的!”徐威昂着头,说道:“阳氏欠债,无法偿还,只能以其功勋和待遇抵债!在下不过是一个收债的……”


刘彻点点头,确实,在这个事情里,或者说当下长安城里的大多数破事之中,游侠们只是狗腿子,为虎作伥的势力。


真正的黑手,就是藏在游侠们身后的官僚、贵族。


这样做,好处很多很多。


首先第一点,就是可以规避大多数风险。


哪怕苦主把事情闹大,让廷尉插手,最终,也不过只能将涉事的游侠绳之以法。


而背后的官僚贵族,连根毛都不会掉。


可惜啊!


现在,直接插手这事情的是刘彻!


而刘彻是皇帝!


皇帝拥有掀桌子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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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7-24 23:02:09 | 只看该作者
“抵债?”刘彻呵呵的笑着。

这倒是一个不错的借口。


不过……


“孤儿寡母,你们倒也狠得下心肠?”刘彻并不想纠结于债务等问题上。


因为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别说是逼着人家出卖军功勋爵(不论此人是否同意),就是让其卖儿卖女卖自己,在此时也是合法的。


在事实上来说,其实如今未央宫和长乐宫的宦官,大部分都是将自己给卖了的可怜人。


“且阳唯为国而死,尔等如此肆无忌惮的欺压其遗孤与遗孀,就不怕天谴?”刘彻斜着眼睛问道。


这就是要将此事上升到军人和军人家属的问题上。


可惜,徐威不过是一个游侠,哪里知道这些?


他撅着嘴道:“小人可不管这些,小人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既有人欠债,也有人叫小人收债,小人以令而行就可……”


刘彻闻言,脸上都笑开了。


他要的就是这个答案。


现在,军方已经被拉下水了。


在这个问题上,军方的列侯大将们,倘若敢说一句‘阳唯遗孤和遗孀命该如此’。


那他们就得鞠躬下台。


只要脑子正常的人,都知道,在这个问题上,必须无条件的支持阳唯的家人维权。


因为,那些文官和游侠、商贾们现在是骑在军人的头上,肆意妄为。


他们今天可以这样对付阳唯的家人,明天就可以如此对付其他军人。


集体的意志会胁迫军方在此事上发出最强的声音!


但仅仅是这样,刘彻还不足以有借口掀桌子,对长安清洗一遍。


“善!”刘彻笑眯眯的站起来,问道:“此事暂且不论……”


他看向门外,顿了顿,然后问道:“那这阳氏与这章台街的居民所迁新居要交的那些钱又是个怎样的说法?”


他掰着手指:“天子有诏,长安闾里居民所迁新居,不过户万钱而已,且准许以工代贷!”


“尔等却强迫百姓,必须从尔等所指定之处假钱……九出十三归……”


“尔等这是在视国法于无误啊!”


可不仅是如此。


从绣衣卫的报告里,刘彻甚至看到过更夸张的案例。


有人明明是中产之家,有着足够的积蓄,可以自负新居的费用。


但却被强迫必须去一个商人那里贷款。


假如不去贷,那就盯着这家人骚扰甚至是欺侮。最终迫使这家人不得不去贷一个本来根本不需要的高利贷!


还不止如此,有些百姓,选择以工代贷,明明已经通过自己的双手,赚到了贷款。


但是,却被人恶意的抹消。


逼迫他在一纸契书上签字!


靠着这种种手段,在整个长安改造过程中,无数人吃着民脂民膏,大发其财。


更严重的是——有些家伙,通过与商贾和官僚勾结,玩出了新玩法。


他们一方面强迫百姓在他们那里贷款,另一方面却又拿着这些百姓的户籍资料,在少府弄了一个假钱的名额。


这样一来,在实际上来说,其实他们一毛钱也没花,但这个家庭却不得不欠他们一大笔钱。


这种种手段,最终的目标,都是逼迫百姓破产。


以至于,刘彻就听说了,有百姓刚刚住进了新居,结果,却不得不马上变卖这套宅院,以此偿还那可怕的高利贷。


而这长安城的改造,却还没有结束!


由此可知,这些官僚和游侠以及商贾都在干什么了吧?


他们在挖墙脚,而且是拼命的在挖!


当然,这些人也不傻。


他们选择的目标,全部是类似于章台街居民这样无权无势,无依无靠的底层百姓。


一般的中产家庭,有着士子或者军人的家庭,他们都不去招惹。


而长安城之中,超过一半居民,属于底层的贫民。


在事实上来说,这一半的长安百姓,非但没有从长安城改造之中获益,相反,他们因为这本来可能改变他们生活境遇的政策,而背上更沉重的负担,甚至许多人迎来了灾难!


这让刘彻有些仿佛在看北宋王安石变法的模样。


越变法,百姓负担越重,民怨更多。


“此外,新居搬迁,也得交乔迁税,住进去要交‘感恩税’,每月还得交摊派的各种杂税……”刘彻一边念着这些名目繁多的所谓例钱、份子钱和各种摊派和加征,心里面的怒火就已经在燃烧了起来。


在事实上来说,这次长安改造,在某种程度上,使得官僚、商贾和贵族,开始互相勾结。


官僚想要更多的好处,更多的资源。


商人需要利润。


而贵族需要的是那些破产的无依无靠,一无所有的贫民——他们的加恩封国以及未来开拓河套、河西乃至于西域的封国,需要大量的忠厚老实的人口。


这三者一拍既和,各取所需。


为了掩盖这些事情,这些家伙甚至干涉贿赂和收买绣衣卫。


若非刘彻一直连绣衣卫也不相信,采取了各自为政,相互监督的模式,恐怕这一次连绣衣卫都会帮忙隐瞒。


而此事,清楚无误的告诉刘彻——整个长安,特别是内史这个直接面对长安民众的衙门已经烂透了。


不把桌子掀掉,再开一局新游戏,这事情是没办法搞定的。


…………………………


徐威听着自己面前的王公子一一数落这这些事情。


他嘴角带着微笑。


这事情,休说是一个所谓的阳信君公子了。


就是薄氏、窦氏的嫡系,乃至于南皮侯、章武侯到此,也是无可奈何!


参与到这些事情里的人,遍布了整个九卿各衙门,列侯阶级以及富商大贾。


无数人的利益都纠缠在一起,便是丞相亲临,也是抓瞎。


参与者何止千百人?


法不责众!


难道朝廷还敢一次性的将这许多的人统统罢黩?统统治罪?


但,刘彻的话,却激起了围观群众的怒火。


这几个月以来,长安的底层百姓,被官僚、贵族和游侠、商贾,肆意凌辱和鱼肉,无数人敢怒不敢言。


但真的是敢怒不敢言吗?


这却是未必!


只是因为缺乏带头反抗之人罢了!


说起来,之所以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长安百姓居然还没有英雄站出来,夜入这些渣渣的府邸,取其项上人头,也与刘彻有关。


安东的淘金潮,几乎将整个关中的大部分胆子大,敢于做事的人都吸引走了。


留下的,不是老实忠厚的勤勉百姓,就是任劳任怨的老黄牛。


这些人不是没有人反抗。


但问题在于,他们反抗的方法和方式有问题。


他们最多能想到的不过去是去官府告状。


然而,到了官府,内史官衙之上,那明府一拍惊堂木,第一句话就是:堂下何人,为何状告本官?


而廷尉和御史大夫以及执金吾衙门,却对民事没有管辖权。


他们只是治安和秩序的维护者。


如今,在这些百姓眼中,刘彻这个‘阳信君公子’居然仗义执言,为他们说话和鸣不平。


自然立刻就引发了他们的共鸣。


无数人都喊着:“公子,公子,请为我们做主,为我们伸冤,将此事告知朝堂诸公啊!”


在百姓们淳朴的脑子里,自然,如今的朝堂那是君子满堂,正义气息十足。


所有的坏事,都是下面的人做出来的。


朝堂诸公与天子只是被蒙蔽了而已,一旦他们知道了百姓的苦楚,必然拍案而起,青天大老爷,必定秉公执法,为民做主!


刘彻满意的看着这个局面,这正是他需要的局面!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绛服的官员,带着七八个衙役,走进了巷子里,冷着脸看着这个模样,他大声咆哮着:“伸冤?申什么冤?”


“谁再如此诽谤国家官员,休怪我不留情!”


这人一脸嚣张的走了过来,人群看到他,纷纷畏惧的退让。


他拿着一柄棍子,在手里挥舞起来,恐吓道:“如今圣天子在位,海晏河清,天下生平,无有冤案,尔等诽谤国家大政,妄议社稷之策,真以为国法是摆设不成?”


官方的威慑非常强力!


这些日子以来,这个官吏就没少抓百姓。


特别是那些敢于去告状的,统统被他用棍子打了个半死,甚至打死的人也有!


这种事情很常见!


而他也是底气十足,作为这章台街治安的实际管理者,他职位虽然低,不过是内史衙门中的一个四百石。


但他靠山硬啊!


他的叔伯,都是长安的千石,主政一方的巨头。


所以,他压根不需要考举也不需要举荐,直接就可以当官。


这就叫萌举,也是士大夫的福利。


而他到了这章台街后,最开始,真是苦巴巴,日子也不怎么好过。


直到长安城改造,柳市被搬迁到此。


他一下子就发达了,那些千万家訾的巨贾,纷纷上门拜访,送来娇妻美妾,金银珠玉。


而且,有好处,带着他一起分享。


几个月下来,他的财富就膨胀了一百倍!


现在,就算有人拿个两千石郡守来跟他换这个四百石的章台街令吏,他也是不肯干的。


他带着衙役们,直接推开门,走进宅院里,看到刘彻和那些被刀剑抵着的游侠,清了清嗓子,他恭身拜道:“章台街令吏成闻拜见贵人……”


然后不等刘彻回礼,他就自顾自的抬起头,问道:“贵人不在戚里纳福,来我章台街所为何事?”


刘彻看着此人的模样,呵呵一笑,道:“贵官来的正好!贵官既然是这章台街的令吏,那么,正好请贵官解释一下,这章台街的种种乱象……”


“解释?”成闻嗤之以鼻,狂妄的说道:“没有解释!贵人还是回戚里享福比较好,不然事情闹大了,恐怕就是阳信君也护不住贵人!”


在其他人眼中,所谓阳信君或许有些威慑力。


但在官宦世家出生的成闻眼里,所谓阳信君?算个p!


若是窦氏或者薄氏子弟,或许他还会给个面子!


区区阳信君家族不知道是什么地位的公子哥,居然也想装逼?


走好不送!


这还是看在南皮侯的面子上,不然,直接抓回去审问一顿,削掉他的脸皮。


这些日子,他不是没有处理过类似的愣头青。


开始,他还有些疑虑,有些顾虑,但如今他已经明白了。


他身后站着整个长安的官僚阶级和利益集团。


那些愣头青无论怎么被他羞辱,他背后的家族都不会哼声。


只要做的不太过,根本没有人管!


“呵呵……”刘彻哈哈大笑:“贵官可是天子之臣?”


“自然!”成闻昂着头,道:“吾乃陛下臣!”


“当今天子曾经屡次三番下诏天下:朕为百姓民父母,以做天下王,天下百姓,皆朕骨肉,有敢伤之,必以大罚亟之!贵官就不怕天威震怒?大罚降临?”


“哼!”成闻狂妄的说道:“天子不过说说玩玩而已……自古天子治世,何曾与庶民为亲?乃与士大夫列侯共治天下而已!”


他轻蔑的扫了一眼外面的百姓,一副过来人的身份,大言不惭的道:“下官劝贵人一句:诏书上的场面话,听听就好了,不要当真,当真的都是傻X!”


在他看来,也确实如此!


皇帝嘛,时不时的说点好话,安抚一下天下人,做做样子就好了。


当真的不是傻白甜,就是二货!


如今天下,二货太多,傻白甜也太多了。


居然有着许多人信以为真!


真是可笑!


在他看来,自己这样子,也算是教育和打醒一个无知的贵公子,让他看清楚现实,这样未来或许他得感谢自己!


刘彻听了,却是一下子冷下脸,厉声道:“跪下!”


他坐在一个石凳上,双手自然的放下,不怒自威:“诏书上只是场面话?”


这句话,对刘彻来说,简直就是一句超级嘲讽。


让他想起了勃日列涅夫。


这货曾经说过:XX主义只是骗小孩子的东西。


这虽然是实话,但可惜……


于是毛子在他说出这句话后,不过三十年就作古了。


刘彻再笨,也不会坐视这样的情况在汉室上演。


他一挥袖子,怒道:“朕说的是场面话?朕说的话只需要听听就好了,不能当真?当真的是傻X?”


“尔可真是胆大妄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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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7-24 23:02:41 | 只看该作者
刘彻的话,清清楚楚的落在所有人耳中,如同晴天霹雳一般。

‘朕’?


自秦始皇之后,敢这样自称的人,就只有天子!


这个称谓,已经成为了皇帝的禁脔。


此时,无论是成闻还是徐威,都是满脸震怖,两股战战。


“陛下!”这时,人群之中,十几个便衣打扮的侍卫,走出来,跪下来,拜道:“臣等待命于此!”


一支精锐的巡逻部队,也自巷子两侧杀入,一个个全副武装的士兵,手持着长戟,肃立在巷子两侧。


一个身着校尉甲胄的军官,翻身下马,跪到宅院门口,叩首拜道:“臣北军屯门校尉杨封奉诏,待命于此,恭听陛下圣谕!”


远方,已经有着雷霆传来,马蹄声震动了街道内外。


显然,这是奉命游离于此的军队在赶来。


此刻,再无人会质疑刘彻的身份。


整个巷子内外,所有百姓都恭身下拜,口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许多人更是泪流满面,涕泣不已。


这个时候,徐威与成闻,战战兢兢,他的狗腿子和手下,更是两股战战。


他们终于想起了那个可怕的传说,那些蚩尤戏之中的桥段,以及那些被小说家和八卦众们诉说的案例。


这关中,这长安,到处都曾留下过刘氏天子鱼龙白服的足迹。


他时而化身为窦氏子弟,出入闾里,进入街坊。


时而化身为薄氏子侄,进入县乡,与农夫交谈,与幼童玩耍,像一个长不大的孩子。


但他所过之处,必定血雨腥风,掀起滔天巨浪。


八年前,幸河东,河东郡守周阳由及郡尉申屠皆坐谋反、大不敬,族。


河东官场千石以上官吏,十不存一。


河东郡二十县,有十八个县的县令、县尉,全部有罪,罢。


死者以百计,牵连数十个家族。


这是世人第一次窥见这位天子的狠辣。


而他彼时,甚至还未被立。


然后,就是七年前,即位之前,微行丰县,查丰县之弊案,手刃县令,族蔷夫三族,坊间传说,正是因为这一次的变故,当今天子痛恨所有不举者。


颁布严令:凡官吏及其官吏三服之中有不举者皆罢。


这个严令,挽救了无数生命,特别是大量女婴的生命。


即位后,坊间传闻,这位天子去过的地方就更多了。


有人言之凿凿,声称自己曾经在岐山原,亲眼看到这位天子蹲在田间,与老农交谈,问其耕种收入和家中生活细节。


也有人赌咒发誓,曾在鸿固原的原野上,见到这位天子,垂钓渭河边,与贩夫走卒说话,言语之中,如家人般温暖。


而在这长安城之中,每年都会有至少数百人声称,自己曾‘有幸目睹天颜’甚至‘得天子之慰勉’。


过去,这些真真假假的消息和段子,并没有引起官僚和贵族们太多注意。


毕竟,一个两个说自己见过天子微服。


但每年都有数百起甚至上千起类似事件,这就纯粹是瞎玩了。


且,在许多故事里,大汉天子上午还在鸿固原,下午就出现在数百里外的岐山原。


就算是志怪小说,恐怕也不敢这么编。


但现在,事实已经摆在了面前。


这个天子,还真的会微服出巡!


这太可怕了!


成闻已经无比恐惧。


他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


毋庸置疑,他已经犯下了包括‘大不敬’‘诽谤君父’‘妄议国策’等无数条大罪。


除了死,他别无抉择。


甚至可能,死对于他来说,都算是最人道的结局了。


家族将因他而牵连,且极有可能被族诛!


天威不可侵犯!犯则必死!


而周遭百姓,却都是欣喜若狂。


对下层人民来说,自然是希望有个靠山,有个依靠,能为自己做主的。


特别是中国社会,长期的明君贤臣思想氛围,使得从古至今,老百姓都在期盼和盼望着所谓的‘圣天子’与‘青天大老爷’出现为他们主持公道。


这一情绪,在后世,演变成了一部部电视剧。


《包青天》和《麻子微服私访记》更是将类似情绪煽动到巅峰。


此刻,亲眼目睹了天子的出现以及天子的态度。


百姓当然是欢呼雀跃,无数人都感觉,在这一刻,自己头顶的阴霾散开了,光和热,重新照入了他们的生活。


但刘彻却很清楚,自己其实不过是在愚民而已。


在事实上来说,只有皇帝自己才清楚皇帝到底是个什么生物?


自私自利,刚愎自用、好大喜功、贪得无厌……


这些成语,都是给皇帝量身定做的。


在本质上来说,所有的皇帝和统治者,从来没有跟下层百姓站在一起过。


哪怕刘彻也是如此。


刘彻自己心里明白,他之所以要表现出自己与人民,与天下人是利益共同体,不过是因为害怕人民的反抗和起义,害怕被他们杀进未央宫,揪着自己,送上断头台而已。


而正因为如此,长安官僚和贵族、商贾们的所作所为,才让他如此愤怒。


这些渣渣,居然想害死他!


简直就是罪无可赦!


“父老们……乡亲们……”刘彻走出门槛,望着街道闾里之中,如今已经是密密麻麻的人群,向他俯首叩拜的人群,朗声道:“你们受苦了……朕来晚了……”


说着,眼泪就从眼角流下来。


无数百姓亲眼目睹,顿时就感动的不得了!


朴素善良的人民,只听说过在故事和传说之中,古代的圣王,三王五帝,会在百姓面前流泪和悔过。


但亲眼看到这样的情况,却还是第一次!


当下,无数人都哭着道:“小民能见天颜,已是万幸!何德何能,竟令陛下垂泪?万死不敢!”


更有长者在心中道:“老朽听闻,古者圣王治世,心系天下万民,心忧千家万户,陛下仁德牟天,纵尧舜在世,恐也不能及……”


转瞬之间,至少在这东三里内的百姓,就已经被刘彻彻底收服。


忠诚度瞬间MAX,他们和他们的子孙后代,未来即使受到再大的冤屈和磨难,大约也不会对刘氏刀兵相向。


刘彻却是望着全场,沉痛的道:“朕任人不明,选官不当,用政失道,累及父老……此朕之错也!”


说着,他就脱下自己的帽子,对着百姓谢罪。


虽然这样做,在他看来,确实是做作加狗血。


但百姓们不这么看,无数人只觉得胸膛之中,热血沸腾,脑子里一片空白。


自有汉以来,从未有天子对百姓道歉,更不提脱帽谢罪了。


“陛下,我等当不起啊……”许多人哭着喊道。


在他们的意识之中,自己是何等卑微的草芥,哪里当得起天子的谢罪和致歉?


但他们从未去想过,自己的力量,会是多么的强大。


以至于,连皇帝半夜都会做噩梦,梦到起义军杀进未央宫,流血漂橹,而皇帝本人却只能瑟瑟发抖的蜷缩起来哭泣和抽噎。


当然了,刘彻也不仅仅是害怕。


更多的,是他需要争取民心,争取百姓的认同。


从而为将来的某些极端行为和激进政策做铺垫。


不然的话,未来,一旦工业化开启,为了获得工人,汉室极有可能发生羊吃人的事情。


到那个时候,皇帝要是形象不好。


搞不好,他连路易十五的下场都不可得!


以此,他不得不未雨绸缪,抢先树立一个良好的形象。


而一个好形象,需要一个好的对比物。


是以,刘彻在抢占道德制高点的同时,在实际上悄然间,就已经把整个长安的官僚系统送上了审判台。


因他们的缘故,而累及天子自责己身。


他们的罪过,已然罄竹难书!


而其他所有官僚和贵族,也不能看戏。


每一个人都必须表明立场,坚定决心,不如,他们就可能会被认为是‘贪官污吏’的同党。


“朕闻书云:天听自我民听,天视自我民视!朕受先帝遗命,以眇眇之身,凌于天下万国君长之上,朕既不敏,常畏过行,以羞先帝遗德,令宗庙蒙羞!”


当着百姓的面,刘彻大彪演技,就差没有拍着胸膛,要抬棺前行了。


“今观长安之闾里,睹民生之艰难,朕愧对父老,愧对先帝重托!朕对天地立誓,必给父老一个交代!”说完这句话后,刘彻就已经是杀气腾腾了。


“传朕的诏命:令虎贲卫都尉、驸马都尉剧孟,即刻率虎贲卫,封锁长安大街小巷!”


“命令:执金吾郅都,立刻封存全部内史各衙档案!”


“命令:廷尉赵禹、少府卿桃候刘舍、尚书令汲黯杂治此案!由丞相亲自挂帅,所有相关事宜,皆报朕前!”


一个个冷酷的命令下达,宣告着长安,即将迎来一场大清洗。


所有人都知道,此番的清洗烈度,可能是有史以来最残酷的一次。


今日之后,长安的官宦世家和官僚集团,很可能遭受重创!


但,刘彻压根就不担忧官僚们。


因为,在他眼里,官僚的纸老虎面目,早已经暴露无遗。


这些年来的经历也告诉他,官僚这个东西啊,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是这个世界上最顽固最强大,但也最弱小的力量。


说它顽固和强大,是因为官僚本身,就是国家暴力机器的执行者,他们要是联合起来,皇帝也可以干趴。


但是……


官僚是分派系的,他们内部各种矛盾和利益纠葛,彼此牵制和抵消。


就如现在,汉室官僚系统,分为了考举士子派和老官僚士大夫派。


这两者之间,虽然谈不上势同水火,但却也不可能亲密无间。


这就使得他们成为了当今世界最弱小的力量。


别看当官的平时人五人六,嚣张跋扈,不可一世。


但在皇权面前,他们统统都是软脚蟹,都是应声虫!


且,今日的汉室政权的控制权,压根就不在官僚集团手里。


上到三公九卿,下至亭长里正,武官和武将所占的比例非常大。


只要刘彻能团结其他人,区区官僚?不过是一群待宰羔羊罢了!


就拿这一次来说吧。


固然,刘彻挥起屠刀,很多人会兔死狐悲!


但问题是,兔死狐悲以后呢?


这些人死了,留下来的位置和空出来的肥缺,会有多少人疯狂?


对于自私自利的官僚们来说,假如有好处,那道友就算全死光了,又有何不妥?


是以,刘彻底气十足。


他确信,这一次,完全可以将这桌子掀掉,再开一局游戏!


…………………………………………


刘彻的决定和话,很快就通过各种渠道,传到了被紧急召唤来此的大臣们耳中。


内史牛儒闻言,脚下一踉跄,几乎没有站稳。


很显然,他是直接责任人!


虽然牛儒敢拍胸膛保证,自己绝对没有参与其中。


作为九卿,他的地位已经够高了,犯不着去掺和这些事情,不仅仅掉逼格,还有风险。


但他却也没有阻止。


更没有上报。


仅是这样,他的罪过就已经很大了。


“唉……”牛儒脱下冠帽,解下那颗系在腰间的官印,取下那象征着身份的绶带,然后坐到内史衙门内宅的一个案几前,挥笔写下遗书:“臣受命于陛下,不能佐天子,反致百姓困顿,黎庶危难!身为受命之臣,坐视危局至此,臣安敢求生,唯以死谢罪,以赎其罪!”


然后,这位九卿,这位内史,就在这个房间之中吞金自杀。


他成为了元德以来,第一个自杀谢罪的当朝九卿。


同时也成为了这场风暴的第一个牺牲品。


但这只是开始,旋即,几乎大半个长安,都知道了这个事情。


因为,军队开始入城了。


一支支全副武装的军队,踏着整齐的步伐,杀气腾腾的从武库、从宫廷、从长安城外进入城内的各个地方。


长安各闾里和各街坊的基层官衙,全部被军方接管。


剧孟立刻下令,封存所有档案和记录。


但是,官僚们的反应,却是奇快无比。


很多地方的官衙的档案室,都发生了火灾,大量卷宗,在大火之中被付之一炬。


官僚在这一刹那,为了求生,爆发出了他们前所未有的行动力。


许多游侠头目,都被发现,死在了自己家中。


但可惜,这些人还是低估了如今的大汉帝国的行政能力和统治效率,以及刘彻这个皇帝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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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7-24 23:03:22 | 只看该作者
在下定决心要掀桌子的皇帝面前,尤其是早有准备的皇帝面前。

长安官僚们的行动,其实根本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因为,绣衣卫早就已经行动了起来了!


他们引导着军队,进入一个个闾里,将一个个关键证人和证据控制。


一箱箱的卷宗,被从一个个豪宅之中搜了出来。


一个个往日高高在上的富商、官吏和贵族,被押解着走出了家门。


甚至就连戚里和尚冠里之中的大人物,也不能幸免。


故京辅都尉,广平侯薛鸥,成为了第一个被抓捕起来的列侯。


随后,梁邹候武最在家中饮毒酒自杀。


张候毛舜闻讯,也自缢而亡。


一个个过去威风凛凛,不可一世的大人物,纷纷落马,狼狈不堪。


但,这只是一个开始。


风暴已经形成,在没有耗尽能量之前,不会止休。


诸子百家的各个巨头,都是胆战心惊的目睹着这场汉室立国以来,长安最大的风暴。


“陛下怎么会如此?”有人悄声议论着。


此番风暴,注定会席卷整个长安的官僚系统。


只是目前听到的各种传闻,就已经足够吓死人了!


不止一个,自汉室建国以来,就活跃在长安的官宦世家轰然倒塌,也不止一个过去以人品和道德著称的士大夫名门,跌落云尘。


这让各个派系的巨头,都是不可思议。


虽然在过去,长安官场上就有人打趣说:如今官不聊生,日子没法过啦!


但在此刻,这场雷霆风暴,却席卷了整个长安的上上下下。


某些消息灵通之人,甚至已经知道了,内史衙门,现在已经被军方管控。


某个内史的重要系统,上上下下,连带临时工,居然全部都被捕了!


不止内史,少府、执金吾以及宗正和中郎将等衙门,有上千名官吏被传唤,两三百人被捕!


换句话说,当今天子亲自挥起屠刀,一刀就将协助他治理长安的整个官僚系统打翻在地,还踩上了一万脚!


说好的垂拱而治圣天子呢?


讲好的与公卿士大夫共治天下呢?


真是不要脸!


但话又说回来,皇帝不要脸,这是皇帝的天赋啊。


老刘家的皇帝,什么要过脸了?


当年,项羽抓住刘太公,高帝刘邦都敢说‘烹了请分我一碗’这种话。


所以,巨头们纷纷闭门谢客,根本不敢掺和外面的纷纷扰扰。


无论是自己的门徒、门生被捕了,还是自己的弟子、金主、靠山被抓了。


人人都是眼观鼻,鼻观心,一句话也不敢说。


生怕自己也被牵连,也被波及。


…………………………………………


这时,刘彻已经回到了未央宫。


丞相周亚夫与御史大夫晁错,也随他一同入宫。


恰在此时,内史牛儒自杀的消息传来。


刘彻闻讯,眉毛一挑,道:“牛爱卿这是为人顶罪啊……”


在这个事情上面,牛儒其实牵扯不深,最多就是有几个门客和家奴打着他的幌子做了些事情,然后他自己收了些孝敬。


按照律法,别说治罪了,罚俸都要打一个问号。


但是……在中国,法律从来无法适用于政治。


此事,已经闹大了,作为直接责任人的内史,就算牛儒天天告诉别人——自己是清白的。


哪怕刘彻帮他作证——他确实是清白的。


但也难以堵住悠悠众口。


所以,他唯一的出路,只有自杀。


自杀,才能保全名誉,避免被世人议论和指责。


自杀,才能避免被人审问和审判。


自杀,才能保护家人和先祖。


这是将相不辱制度的潜规则——将相不辱的前提是当事人识趣。


不识趣的渣渣,还想有优待?呵呵!


但在刘彻看来,牛儒这纯粹是在甩锅!


他这一死,自己固然得了清净,但却把难题丢给了他这个皇帝。


在已死一个九卿的情况下,皇帝是不是应该稍稍息怒了?


而刘彻很清楚,这次机会是他千载难逢的可以一次解决长安数十年来痼疾和顽症的机会。


毕竟,汉室立国数十年,期间经历了种种风波和动荡,长安官僚系统盘根错节,相互依存。


要解决这些痼疾和顽症,在如今的时代和技术条件下,只靠整肃和加强监督,是不可能有任何效果的。


过去七年的故事就能证明一切——这些年来,长安城上上下下,刘彻安插了数以百计的考举士子去掺沙子,寄希望官僚系统能够改良,能够焕发生机。


但可惜,事实证明,这不过是他这个皇帝的一厢情愿。


掺沙子掺进去的考举士子,最终不是同流合污,就是被系统的力量按得不能动弹。


这次长安改造之事,更是证明,整个的官僚系统都已经彻底腐朽、堕落,且无药可救了。


再放任下去,他们只会更糟!


只能一刀割掉这块已经烂掉的腐肉,将桌子掀掉,再造一个新的官僚系统。


这样,才能让长安城的事情变好。


所以,牛儒之死,在刘彻心里连半分涟漪也不曾掀起。


倒是周亚夫,有些忧心忡忡。


“陛下……”周亚夫劝道:“今牛内史谢罪,而诸卿免冠,您还是暂息雷霆之怒吧……”


作为丞相,周亚夫当然是很担忧的。


长安的官僚是个什么样子?周亚夫自然很清楚。


自汉兴以来,长安城上下就是贿赂成风,中饱私囊的风气日盛一日。


当然,这个锅,刘氏历代天子至少要背一大半。


在事实上来说,长安官僚系统之所以变成这个模样,大半是因为上梁不正下梁歪。


未央宫、长乐宫之中,就已经是贿赂成风,皇室内部的外戚、公主自己都在拼命的挖墙脚。


太宗时期,太宗皇帝的心腹,将军张武就带头受贿。


大宦官邓通,代表皇帝,擭取着铸钱之利。


一代代长公主,都有着插手朝政,干预国家人事的光辉记录。


而皇帝自己却对这一切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在这样的情况下,指望下面的人清廉守法,廉洁奉公?搞笑吧!


所以,这偌大长安城之中,上到三公九卿,下到衙役临时工,无人不贪,无人不拿。


自萧何迄今历代丞相之中,唯有申屠嘉真正做到了不贪不拿。


其他人,哪怕是坊间好评如潮,备受人们尊崇和怀念的北平文侯张苍,不也干过贪污受贿,私相授受的事情?


现在,皇帝觉得这样不行,必须整治。


于是举起屠刀,要砍一个朗朗乾坤出来。


哪怕是周亚夫也觉得,这未免有些太过于霸道和不讲理了!


更重要的是——周亚夫确实担心,激起众怒!


“息怒?”刘彻冷笑一声。


他现在是不可能息怒的。


这样的机会不好找,这样的决心也不好下!


好不容易逮到机会,可以借题发挥,他无论如何是不会罢手的。


当然,刘彻也知道,饭得一口口吃,事情要一步一步做。


从宏观和历史角度来说,只要有国家和统治阶级存在,官僚与贪污就不会消亡。


反正,刘彻从未见过和听说过,有任何政体和制度,消灭了官僚和贪污。


哪怕是号称最廉洁的瑞士,恐怕也不见得干净到哪里去!


所以,对于官僚们,他的要求真的很低。


能做事,会做事,有积极性,不去搞事,就很合格了!


像少府卿刘舍,大农直不疑。


这两个人,全天下人都知道,这两者一个是大贪官,一个则是出了名的诺诺大农。


刘舍这个家伙,悄悄的挪用和偷取少府的技术以及工匠给自己的工坊和封国做事情,也不是什么新闻了。


而直不疑在大农衙门,更是完全就是个摆设和雕塑。


大农衙门的具体政策和事务,都是由以商容为首的三丞六令讨论和制定并实施的。


曾经有个笑话。


当年,开凿龙首渠时,有人问直不疑:明府可知如今龙首渠凿到那里了?


结果直不疑一脸懵逼状,还是身旁一个小官附耳告知,才让他免去了尴尬。


但刘彻就从来不会对这两个人有任何不满。


刘舍贪是贪,但他会做事啊!


他业务能力虽然不强,但手腕强啊!


当少府这七年,他忙里忙外,忙上忙下,甚至有时候还得去帮楼船衙门的港口和造船厂操心。


但每一件事情,他都干好了。


少府这些年来,能够按时甚至是提前完成许多工程和任务指标,刘舍功不可没。


这就够了!


还有直不疑,他确实是个傀儡,甚至从未在大农任上提出过任何有建设性的意见和制度。


但问题是,他放的开。


而且善于提拔和保护手下。


当初,严熊开凿龙首渠,就是他在后面帮着遮风挡雨,阻挡了那些企图伸向龙首渠工程的各种黑手。


所以,尽管刘舍的贪,天下皆知,但刘彻信任他。


尽管世人皆知,其实直不疑压根就没有管理和处置偌大的大农衙门的能力,但刘彻就一直让他坐在大农的位子上。


毕竟,刘彻心里很明白。


汉室是封建制度下的帝国。


无论是官僚还是贵族,千里当官,为的不是名就是利。


能把事情办好,能让政策落实下去,就是好官。


贪点拿点,甚至没有能力,都可以原谅。


你像少府和大农以及太仆衙门,这些年推行假农耕具和假畜政策,基本上就没跟老百姓伸过手。


他们伸手的对象,都是商贾和贵族。


得到的好处,大半都是从这商人、地主、贵族身上拿到的。


他们能拿到,这是本事!


但这内史和长安的官僚,如今干的是什么事情?


勾结商贾与贵族,鱼肉百姓。


更重要的是吃相及其难看,手段及其低劣。


刘彻要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他们这么玩。


要不了几年,他的大好形象与帝国的大好事业,就要被他们毁掉了!


自古,民心难聚而易散。


隋文帝留下的基业,杨广只花十来年就败的干干净净。


开元盛世的伟业,李隆基只用数年,就将之葬送得点滴不剩。


中国历代王朝,花了两千年建立起来的优势和地位,满清只用了一百年就全部丧尽,以至于有史以来第一次,中国沦落为世界倒数,甚至被千年小受霓虹骑到脑袋上。


所以,刘彻看着周亚夫,决然的道:“丞相不用再为此等残民之贼说话了!”


“朕早就说过,且多次晓瑜天下:朕以三王五帝之伟业为目标,矢志于上参尧舜,下配三王!此辈不知朕内志也就罢了!反以残民之政,坏朕大事,使士民离心,百姓怨怼,不除之,朕愧对祖宗,愧对天地,愧对社稷,愧对先王!”


看到天子的决绝态度,周亚夫动了动嘴唇,却发现很难再说什么了。


自元德以来,天下最大的变化,不是对外击败了匈奴,取得了多少胜利。


而是在内部的思想文化以及舆论界之中。


如今,诸子百家,无论儒法黄老墨,还是杂家和离经叛道的荀子学派。


人人都是高举着‘以民为本’‘生民为本’的旗号。


不管别人信不信,至少在思想界和舆论界,文人士大夫们嘴上,都是在天天念叨着‘人民’纷纷表示要‘爱民’,呼吁国家和统治者‘广施仁政’。


在这样的氛围之下,如今出现了这样的事情。


让周亚夫感觉很尴尬。


一方面,周亚夫深深觉得士大夫体统和贵族的尊严,应该要保护。


但另外一方面内心告诉他——这些渣渣死有余辜!


所以他很矛盾。


但晁错却是一点都没有矛盾的样子,相反,这位御史大夫简直就快要跳起来了!


晁错几乎是摩拳擦掌一般的对刘彻拜道:“陛下,臣以为丞相所言非也!韩非子曰:法之道,前苦而利长。今,内史诸官,为非作歹,害民久矣,陛下除之,虽有一时之苦,但必获利绵长!”


刘彻听着也是点点头,他很清楚,这一刀砍下去,是真的在割肉。


你想整个长安的官僚们,这一次起码要杀掉、罢黩和流放大半,整个官僚系统瞬间瘫痪,想要恢复正常,至少需要半年,要恢复到完全状态,起码需要数年。


但,割掉这块肉后,长安必定会健康许多,人民也会感激良久。


至少可以给汉室政权续命二十年。


不过……


刘彻看了一眼晁错,这个御史大夫心里面在打什么小九九,他自然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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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7-24 23:03:57 | 只看该作者
对晁错来说,在这个问题上,压根不需要经过大脑思考,仅凭屁股就可以做出结论:杀、杀、杀!

原因很简单。


他是法家,法家的意识决定了他,基本不可能对内史那些官僚有什么好感。


甚至……


包括晁错在内的整个法家,说不定,现在都在拍手称快呢!


内史衙门,在过去,一直被黄老派及其盟友,关中豪强、贵族把持。


作为后起之秀,法家一直难以渗透和掌握——哪怕当年晁错担任内史的时候,也只能做些掺沙子的工作。


但长安和关中的官僚的控制者,一直就是黄老派及其盟友。


如今,发生这样大的动荡。


黄老派对长安的控制和掌握,必定崩溃!


对法家来说,这简直是喜大普奔的事情。


同样,儒家也是这样看的。


纵然这一次,儒家和法家,也会有些人被波及。


但相比之下,黄老派的损失会更大,更惨重。


至少,在这长安城之中,属于黄老派的力量,估计会十不存一!


这就是最大的利好!


从此儒法在这长安城,在这天下神京,将取得与黄老派相同的地位!


仅仅是因为这个缘故,就已经足以让晁错和整个法家,卖肝卖肾的支持刘彻,清洗长安官场了。


同样的道理,儒家各派系,大约也是相同的心情。


特别是出身关东的那些大学阀,恐怕现在已经都在弹冠相庆了。


他们等了六十年,才等到一个可以反攻倒算的机会。


然后呢……


晁错现在是御史大夫,且不是列侯,甚至连关内侯也不是。


他在去年,才因为辅佐有功,而被封为‘建平君’,爵位不过左庶长而已。


这就意味着,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在明年之前,在周亚夫致仕之前,他必须想尽办法,让自己成为列侯。


无论用任何办法!


他都必须成为列侯!


如此,他才有机会问鼎丞相!


而想封侯,除了军功之外,唯一的途径,就是杀人!


而且必须杀很多人,让天下人都知道——他晁错,确实是一个铁面无私,且爱民如子的大臣。


这样,他才有机会,赶在周亚夫致仕前得到列侯爵位。


只有列侯,才有资格拜相!


是以,无论是于公于私,晁错都必定会支持刘彻。


同样的道理,法家和儒家的大部分官僚,也都会支持刘彻。


只要他们还有一点点的进取心和政治野心,这个选择是不会变的。


即使,他们再怎么不喜欢刘彻如此冷酷的清洗官僚,但屁股和意志却会怂恿他们,让他们身不由己的跟着刘彻的指挥棒走。


道理很简单。


不干掉长安城里的这些官僚,他们怎么有机会主政长安,从而通过长安,影响天下?


至于在这个过程里受到伤害和损失的黄老派以及旧官僚旧贵族?


新贵们才懒得去管他们的死活呢!


至少在现在是这样!


刘彻自然知道应该怎么做。


他对晁错道:“卿所言甚是!此事的相关审理和证据搜寻,就交托爱卿!必不可令一人蒙冤,更不可令一人逃脱制裁!”


“朕曾经三番五次,晓瑜天下:朕以天下王,做百姓民父母!百姓不可欺!但偏偏有人,定要挑衅,这就怪不得朕,也怪不得国法无情了!”


这其实就是在告诉周亚夫和晁错——这个事情,朕这个皇帝,完全是有理有利有节的。


朕已经三番五次告诉下面的人了——别作死。


但他们偏偏要作死。


朕也很为难啊!


更借此堵住了某些人想借口‘初犯’或者‘无知’来逃脱制裁的通道。


皇帝已经多次教育和明示了政策,你们这些当官的,还不知道悔改和醒悟,闹到如今的地步,怪谁?


肯定怪你们自己啊!


真以为皇帝是在跟你们开玩笑?


“诺!”周亚夫无奈的俯首应命。


而晁错却是兴高采烈。


对晁错来说,这次的事情,可不仅仅是他个人的政治诉求以及学派的利益,更是他清算过往恩怨的大好机会!


想当年,他千辛万苦,怼掉了袁盎,撸掉了袁盎的官职。


但就是长安城里的那些官僚贵族、豪强士大夫,千方百计的保护和吹捧袁盎,才让袁盎得以重来,甚至差点被袁盎给翻盘了!


这些年来,他每每想起这些事情,内心都是愤恨的。


所以,这些年来,但凡有长安贵族或者士大夫豪强犯事落到他手上。


他是不会给半点面子和情面的。


…………………………


但,汉室的事情,从来都不会如此简单。


刘彻刚刚说服周亚夫和晁错,安排好了朝堂的决策。


但随即长乐宫大长秋李氏就奉太皇太后窦氏之命,过来请他去东宫赴宴。


说是家宴,但实则,刘彻很清楚,窦太后这是要来说情了!


这很正常,过去数十年之中,未央宫和长乐宫,一直就在演双簧。


简单的来说,就是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


每每皇帝刚刚责罚了一个大臣/列侯,但旋即,长乐宫就会跳出来,安抚和安慰这个大臣/列侯。


就像当年,绛候周勃下狱,已故的薄太后便尽力奔走、游说和求情,这才使得周勃免遭厄运。


如今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长乐宫的两个太后,必定不会旁观。


因为这是游戏规则。


也是一种给皇帝一个台阶下的方法。


不然的话,万一皇帝玩着玩着,觉得有些过火了,但却找不到台阶下,只能硬着头皮继续玩,这多尴尬?


有了长乐宫求情和缓冲,那就好多了。


皇帝要是觉得反悔了,就可以借着这个台阶,顺驴下坡。


顺便还可以告诉天下人:朕本来是想要彻查到底,绝不姑息的!但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固求之,朕以孝道为念,网开一面。


如此,事情就得到了圆满解决。


但在如今这个事情上,刘彻却还不需要东宫来唱红脸。


但,这东宫却是不得不去一次。


不管怎么说,这是一种态度,也是一个信号。


…………………………


而此时,长安城内的动荡和局势,终于发展到高、潮。


廷尉大牢人满为患,以至于不得不求助执金吾,将都船衙门的四个监牢腾出来,好方便关押罪犯。


到这天下午,被捕的官僚、贵族、游侠和商贾,已经超过两千人!


剩下的人,也都是人心惶惶,难以自已。


就连未央宫和长乐宫之中,也是人人自危。


毕竟,谁知道,这场风波会不会波及到自身呢?


这长安城上上下下,谁没贪过?谁没拿过?


唯一让人安心的是——到目前为止,廷尉和御史大夫以及军队,抓人的方向,都是那些在长安改造过程之中鱼肉百姓,且有着人举报和告状的官员。


至于其他系统,都是相安无事。


这才让人稍稍安心。


不然的话,恐怕连宫廷中的宦官,也要睡不着觉了!


但,兔死狐悲却是难免的。


少府、宗正、太常以及执金吾的许多官僚,看着那些过去的同僚、好友、亲朋甚至是族人,一个个被抓捕,关进了廷尉和执金吾的大牢。


人人惊慌失措,许多人立刻就开始奔走起来。


有关系的找关系,没关系的找门路。


没有人愿意坐以待毙。


人人都担心着,今天天子可以这样毫不留情的清洗内史。


那明天,这矛头会不会对准自己?


更何况,被捕的人,哪一个不是这些人的好友、亲朋甚至是至亲?


这时候,宫中传来消息: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请天子过东宫燕饮。


无数人喜极而泣,面朝东宫叩首。


过去数十年来,东宫一直是未央宫与大臣之间的调和者。


自高帝至今,东宫曾经挽救过无数个官员和贵族的前途以及身家性命!


现在,所有人的希望,都在东宫。


人人焚香祷告,寄希望东宫能够劝说天子,稍微的宽容和让步。


这板子可以高高举起,最后轻轻落下嘛。


最多最多罚酒三杯,下不为例,不就很好吗?


然而,这些人却根本想不到,此时,在长安周围的各大军营之中,一场强大的飓风已经在酝酿。


………………………………


棘门军,素来驻扎在棘门。也就是长安城外的渭河一带。


这支军队,在高阙之战之中,通过英勇奋战,终于一雪前耻,摆脱了污名。


要知道,在过去,棘门军与细柳营是一个对比。


人们常常将细柳营比作军纪森严的精锐,而棘门军则成为了乌合之众的代称。


但高阙一战,棘门军众将士用生命与鲜血,告诉了天下人——他们不是乌合之众。


由此,棘门军的军人,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


哪怕是外出,也不用再遮遮掩掩。


现任棘门军都尉韩勇此刻坐在帅帐之中,望着左右两侧的一个个将官,正色的说道:“本都尉,刚刚接到消息:天子微服于长安章台街,睹长安民生之难,龙颜大怒,已然下令彻查!”


“本来,我辈武夫,不当参与此中之事,护卫桑梓,保卫社稷,才是吾辈之职!”


“然!此番,长安城之中那些文贼和昏官却欺侮到了我辈武人头上!”


“章台街东三里阳唯壮士的遗孀、遗孤,为彼辈欺凌!不仅仅阳唯壮士的武勋和功勋皆被霸占,就连壮士遗孤的津贴,也尽为彼辈所占!”


“此是可忍,孰不可忍也!”


“今日,彼辈可欺阳壮士之遗孀、遗孤!明日我辈倘若有幸战死沙场,为国捐躯,但遗孤、遗孀却为文贼、游侠、商贾所欺,我辈九泉之下,如何安心?”


“此风必不可长!此情绝不能再发生!”韩勇握着拳头,大声高呼。


于是,棘门军上下司马以上军官,都在一张血书之上签字画押,然后被装上一个盒子,立刻派人送往未央宫。


不止是棘门军。


南军和北军,细柳营、灞上军、虎贲卫、羽林卫,都发生类似的事情。


上下将官,都是群情激愤,胸膛之中怒火燃烧。


这样的情况,很好理解。


如今,汉室军人地位高,待遇好,且是统治阶级。


在军方眼里,所谓的文官和官僚,不过是个辅助而已,仆人罢了。


但现在,这些仆人居然敢在军人头上耀武耀威,还敢欺负到军人遗孤遗孀身上?


反了他了!


更重要的是,军人们都很清楚。


今天,这些官僚和游侠,欺负了阳唯的遗孤和遗孀。


明天,自己万一战死沙场,留下的孤儿寡母,也可能被人欺凌!


是以,整个军方,瞬间就形成了共识。


新兴军功贵族们,更是不需要串联,马上就开始了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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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7-24 23:04:32 | 只看该作者
长乐宫之中,灯火通明,歌舞悠扬。

坐在窦太后和薄太后身边,刘彻微微笑着观赏着这一场被精心排练的歌舞。


自古以来,国势强盛,必定带来文化盛世。


这一点,无论东西方都是相通的。


因为,只有强大的帝国,才能孕育一大批优秀的知识分子,并且给他们提供安稳富足的创作空间。


如今,也是一样。


虽然刘彻不太喜欢虚浮的文章和夸张的修辞。


但,大汉帝国依然不可避免的进入了一场战国之后最繁荣的文化盛宴。


不仅学术界繁荣,文化界也是昌盛无比。


司马相如、枚乘父子、庄忌父子等历史上本已经证明过自己的文人显赫当世。


更有着诸如雒阳朱荣、睢阳李庆、河南王唤等刘彻前世闻所未闻的大文豪显赫于世。


尤其是那雒阳的朱荣,在诗赋之余,尤其喜爱创作乐曲和蚩尤戏。


他所编的乐曲富丽堂皇,大气磅礴。


而他所创造的蚩尤戏,则多以表现军队出征、战斗和获胜的场景闻名,广受军队喜爱。


至于那李庆,则是有名的风流人物,擅长创作男女情爱之诗赋。


而王唤则是宫廷诗赋和乐舞。


这与他的本职工作密不可分。


王唤的父亲和祖父,都曾经担任过宫廷侍从。


他本人更是这长乐宫的黄门侍郎。


窦太后和薄太后,都特别喜欢这个文采横溢的年轻人,将长乐宫的歌舞、乐师、编曲、排舞之事,统统交给他负责。


王唤也没有辜负这份信任,数年来,创作了许多惊才绝艳的宫廷诗赋和乐舞。


其中,最著名的莫过于《十面埋伏》。


以编钟、鼓瑟、短笛和长笛,共同演奏出一场音乐的盛宴,配合着歌舞,几乎让人以为穿越时空,来到了亥下战场,目睹汉军十面重围下走投无路的项羽军队狼狈不堪的走入末路。


一经推出,就大受欢迎,为公卿列侯和士大夫外戚所称赞。


都说王唤已经是乐律大师,当世绝无仅有的调律者。


就差将之吹捧成国宝了。


刘彻也看过几次那场歌舞,凭良心说,这王唤才华卓绝,确实是难得一见的乐律大师。


但问题是……


与所有文人一样,这王唤创作《十面埋伏》时,屁股却坐在项羽那边。


尤其是终章之时,那哀怨的乐声和凄凄惨惨的表演,使得旁观者,无不对项羽充满同情,对他与虞姬的生离死别,充满了感慨。


所以……


刘彻对此人的态度,也就显而易见了。


讲道理的话,没有杀了他,禁绝他的所有成果,已经很给面子了。


想要刘彻对他有什么好感和嘉勉,那就是做梦了。


如今,刘彻眼前的这场歌舞,自然也同样是王唤的杰作。


名曰:《广野遗梦》。


从名字看就知道讲的是什么了?


广野者,广野君郦食其,也就是如今天下最著名的段子‘高阳酒、徒’的主人公。


只不过,这王唤对郦食其进行了再加工。


也就是文人最常惯用的伎俩——春秋笔法。


在他所编的这个歌舞里,郦食其穿着儒服去见高帝,面呈天下大事被刻意的篡改和修改了一些高帝的话语。


特别是最终,郦食其命丧齐国时的歌词,让刘彻听得有些想砍了这个渣渣的脑袋。


这句歌词是这么唱的:高阳酒徒起草中,长揖山东隆准公。入门不拜骋雄辩,两女辍洗来趋风。东下齐城七十二,指挥楚汉如旋蓬……


再配合前面的故事和唱词,就生生的将郦食其变成了儒生。让其成为了儒家的代表,变成了儒家有功社稷,儒家思想就是好的证据。


但问题是——郦食其几时说过自己是儒生了?


就算郦食其是儒生,他用的也不是儒术,明显就是纵横家的长短纵横术。


这王唤却是好不要脸,生生的掰扯着,嫁接着,想要洗白儒家在楚汉之争时扮演的不光彩角色。


要不是刘彻脾气好,换了康麻子或者十全老人,这王唤全家都得被砍头!


但即使如此,刘彻也不会坐视这货肆意歪曲。


所以,等到歌舞唱毕,听完那最后的唱词,刘彻就微笑着拍着手掌,对窦太后和薄太后说道:“善!乐曲编的不错,故事也不错!”


窦太后和薄太后,到底是女性,也不知道这些歌词之中的弯弯绕,她们只知道好听、好看,见到刘彻也喜欢,于是薄太后道:“皇帝喜欢就好!此乐舞,乃是长乐宫黄门侍郎王唤所作!皇帝既是喜欢,不若赏这王侍郎一些东西……”


刘彻闻言,笑道:“自然要赏!”


“王侍郎可在?”刘彻笑眯眯的问道。


旋即,就有一个中年文官,高兴的出列拜道:“臣,黄门侍郎王唤拜见陛下……”


“王爱卿,果然是一表人才,乐曲、歌舞和唱词,都是编的不错……”刘彻打量了此人几眼,发现他倒是生得不赖,至少在汉人眼中,属于那种伟岸大丈夫。


身高七尺五寸以上,体格也很强壮,且面相斯文,留着非常得体的髯须。


对汉人来说,这样的男子,才是理想之中的美男子。


至于什么小鲜肉啊之类的生物,只有那些闲得无聊的贵妇才会喜欢。


“赐布帛十匹,金五铢一百……”刘彻微微笑着。


王唤闻言,喜不自胜,拜道:“臣幸蒙陛下厚遇,隆天重地,死无以塞责!愿狗马以填沟壑,余愿足矣!”


这是正常的中低级官员得到皇帝赏赐后的表态,刘彻听了只是一笑,然后道:“不过,朕今日听爱卿这歌舞,总觉得,最后的唱词稍稍有些不足……不如朕给爱卿补上?”


王唤闻言,虽然莫名其妙,但还是叩首说道:“请陛下赐之!”


刘彻却是含笑说道:“不料韩信不听话,十万大军下历城,齐王火冒三千丈,捉了酒徒下鼎烹……”


顿时全场寂静,无人说话。


王唤更是尴尬无比。


经刘彻这么一续,王唤辛辛苦苦塑造起来的郦食其的儒生形象和儒生们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的高大形象,瞬间轰然倒塌。


你不说你们儒生特牛逼吗?又是忧心天下,又是操劳军国。


更是心有万里疆土,手握天下兴衰。


但,一个韩信,让这一切的一切的所有努力和付出,全部泡汤。


直接戳破了所有的泡沫与气泡。


“臣……”王唤汗如雨下,连连叩首,拜道:“死罪!死罪!”


这时候他就算再笨也知道,自己的小动作和包藏在诗词歌赋以及乐舞之中的动机为天子所察之,且天子很不喜欢这样的行为。


刘彻却是摆摆手,道:“爱卿不要害怕,也不要恐慌!”


“我汉家不兴文字狱,也不搞因言杀人之事……朕呢,也不是那种容不下人的人……只是,爱卿以后创作,最好还是尊重一下历史……”


“广野君,明明是纵横家的大才,何以成为儒生?总不能戴个儒冠,就是儒生了吧?爱卿要知道,曲周候和武遂候可都还在呢!爱卿这样歪曲和篡改其先人的事迹与出身,就不怕曲周候与武遂候之怒吗?”


其实,曲周候郦寄和武遂候郦逻才不会管王唤的事情呢。


对他们来说,只要王唤没有丑化和恶化自己先人的形象就可以了。


管它郦食其究竟是儒生还是纵横家的呢?


但刘彻这么一定性后,郦寄和郦逻就算是个瞎子也肯定要干涉这事情了。


你他妈居然敢篡改我先人的出生和经历?打不死你我!


王唤也是恐惧不已。


文人最害怕的其实从来都不是皇帝。


因为皇帝最多责罚他们,却不会因此丧命。甚至说不定还能骗一次廷杖,出个大名呢!


但贵族列侯们就不一样了。


特别是如今,大复仇主义泛滥,大把的公卿列侯都是信奉着‘君子报仇十万年也不晚’的格言。


原本,王唤这么玩,毫无风险,曲周候和武遂候吃饱了撑着才会干涉他这个给他们的祖先扬名立万、宣传的人。


但问题是,现在天子定性了,那事情就不一样了。


为了对天子表明自己永远跟随圣天子的态度,曲周候和武遂候必定拍案而起。


他们门下的子侄,更是要群情激愤,杀他这个污蔑和篡改祖先事迹的贼子!


所以,现在王唤已经是战战兢兢了。


他连连叩首,拜道:“臣谨奉圣命……”


但内心深处已经是无比惶恐和不安了。


当世,列侯们尤其是有着特进元老头衔的列侯们的权势极大。


曲周候郦寄更是身兼了武苑祭酒,且是武苑三位常任主讲之一。


数年来,他培养和教育了数以百计的中高级军官,桃李满天下,数不清的军官,都以其为师,认为郦寄对自己有‘传道之恩,授业之恩’。


任何想挑衅这位老将军的人,都必定会死的很惨很惨!


刘彻自然不会让这样的情况发生。


儒家或者说同情儒家的文人士大夫们,想要搞风搞雨,那是他们的问题。指出来,让天下人知道就好了。


且,刘彻深以为,这些渣渣,是成不了事的。


至少,他只要在位,他们就忽悠不了人。


而继承人,只要教育好了,大抵也不会上他们的当。


但,要是玩文字狱和打击报复,那影响就太坏了,更会开一个可怕的头,放出一头可怕的怪兽。


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今天,刘彻可以因为不喜欢儒家或者说王唤的编曲与故事,就打击报复他。


明天,当政者就可以不喜欢法家或者墨家,而尽毁之。


后天,被毁之的法家和墨家,就会反抗,就会在支持者的簇拥下开始激烈争斗。


党争一起,从此永无宁日。


更麻烦的是——历史证明,在中国的党争,无论是用肉体毁灭还是精神毁灭的方法,都不可能消灭想要消灭的对象。


起码,短期内不可能做到。


东汉玩党锢,锢了几十年,党锢的对象非但没有灭亡,反而更加强盛。


北宋的新旧党争玩到最后,北宋灭亡,但新党和旧党却继续渡江去临安继续党争。


明朝的东林党和浙党、鲁党,打了一万年,也无法消灭对方。


再加上反正,现在,儒家在法家和墨家的双重钳制下,也不大可能坐大。


所以,刘彻也就愿意在许多事情上网开一面,做一个开明君王。


“爱卿就不必惶恐和害怕了……”刘彻微微笑着安抚道:“曲周候和武遂候那边,朕会去分说,只是,爱卿以后创作,还是要实事求是,不要听风就是雨,更不要随意的歪曲历史!”


“朕建议啊,以后爱卿,应该多与太史令、尚书令沟通嘛……”


对于文人士大夫,刘彻的态度一直就是既需要提防,也需要团结。


提防是因为这些家伙之中存在了大量的傻白甜或者说假装自己是傻白甜的货。


统治者一旦被他们忽悠,就会遭遇一个又一个失败。


文人治国,从来都只会带来灾难。


最好的治国人才,还是得从军队或者工程师之中选拔。


但,文人的力量,从来不可小觑。


他们对社会和国家的影响力,也远超常人所能想象。


他们利用的好,可以做成许多事情。


就像现在,诸子百家的巨头们,不就在教育事业上屡创佳绩?


但一个利用不好,或者说与他们的关系恶化到极点。


那,不管是谁当皇帝,都得小心着。


哪怕皇帝活着的时候,可以压得住他们。


但皇帝一死,那就必然会遭到反攻倒算,甚至会被他们将皇帝的所有功绩和功劳全部抹消、抹黑。


典型的代表,就是秦始皇。


秦始皇死了才几年?他的名声就已经是臭不可闻,几乎要直追桀纣了。


这就是文人的力量!


他们虽然不足以成事,但败事却是绰绰有余。


所以,怎么对付文人,对于皇帝来说,一直都是必修课和必备技能。


王唤却哪里知道这些,他现在浑身上下都已经湿透,整个人仿佛在鬼门关走了一遍。


内心深处,对于刘彻,却已经是忍不住的恐惧、畏惧和害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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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7-24 23:05:07 | 只看该作者
但此时,殿中的气氛还是非常尴尬的。

窦太后甚至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本来,窦太后和薄太后的打算,就是趁着皇帝高兴,趁机说说情。


毕竟,如今东宫已经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了。


在这种事情上面,再不发声,那东宫就要彻底被人忽视和遗忘了。


连百姓家里的老太太都知道,一旦被人忽视和遗忘,那就意味着孤独与寂寞。


窦太后和薄太后岂会不知?


所以,这次,对她们来说,其实也是机会。


一次试探自己究竟还有多少分量?皇帝是否依然尊重自己的机会!


这很重要!


刘氏天子素来薄情。


哪怕是对于家人,也是如此。


别说是祖母和名义上的母亲了,就是祖父和父亲,刘氏天子也未必能有多少尊重。


高帝就是一个很好的榜样!


所以,沉吟再三,薄太后终于开口,说道:“皇帝,听说今日你龙颜震怒,抓了许多人?”


刘彻一听,就笑着低头道:“不敢欺瞒母后,朕以为,这长安城之中的一些人,是该得到一些教训了!”


薄太后和窦太后一听,心里面立刻就放松了。


既然皇帝还愿意与她们说这些事情,且没有不耐烦,这就说明皇帝还是尊重她们的。


当然,尊重到什么程度,却是需要试探试探的。


于是,窦太后问道:“皇帝啊,哀家听说,广平侯薛泽被廷尉抓了?”


刘彻闻言,坐下来,笑道:“回禀皇祖母,确有此事!”


“广平侯泽,自恃有功皇祖母,朕屡教之,却屡教不改,且愈发猖狂!”刘彻沉吟道:“如今居然与劣商、恶绅、游侠、地痞相互勾结,鱼肉百姓!朕已有确凿证据,薛泽曾经指使其门大夫薛顺家臣王亦等广蓄打手,强迫百姓借其子钱,章台街北三里人张氏不从,竟被其活活打死,张氏子状告无门,愤然从灞桥跳河自杀!”


薛泽这货,与窦太后的关系很亲近。


他父亲薛欧当年曾经担任典客,也就是如今的大行令。


在他担任典客时,曾经帮助窦太后得入代国。


有着这个香火情在,薛欧一直顺风顺水。


历史上,他曾经历任京辅都尉、长安令、中郎将、大行,最终成为丞相。


但在如今这个时间线上,他就已经是悲剧了。


当年,列侯串联,因为他跳得太高,被刘彻一巴掌按在地上,不断摩擦。


最后还是窦太后求情,才得以免死。


但这个渣渣却不思悔改,一直在家里琢磨着要搞事。


元德五年开始,薛欧就跟长安的几个豪商开始接近,尤其是无盐氏,薛欧与之走的一度旁若无人。


在无盐氏的引领下,薛欧开始涉足子钱生意。


这一开始,就停不下来了。


无盐氏垮台后,薛欧趁乱而起,用自己的家臣和门客做马甲,间接性的开始控制和掌握无盐氏的遗产。


大批无盐氏的走狗和打手纷纷被他收拢。


在此番长安改造过程里,薛欧就是做的最激进的一个。


他手上沾着的人命,从绣衣卫调查的情况来看,至少十几个!


所以,在薛泽的问题上,刘彻是不会再给窦太后面子了。


此番,整肃长安,必定要有列侯流血!


薛泽,就是最好的选择!


但窦太后,却还是念及旧情,道:“哀家当年曾得广平敬候薛欧之助,又曾与康候薛靖有旧,实在不忍敬候与康候无嗣!还请皇帝体谅哀家人老念旧之心……”


窦太后向来如此。


谁对她好,她能记一辈子。


像袁盎、薛泽,都是因为有窦太后做靠山,才能一直呼风唤雨。


还有馆陶、梁王,也是因为她的缘故,才有那么显赫的地位和权势。


她并不在乎,这些人究竟做过什么事情,有过什么罪过。


这让刘彻很头疼。


讲道理的话,老祖母求情,作为孙子,再怎么样也得给面子。


但问题是——薛泽已经不是第一次犯法被窦太后求情了。


甚至都不是第二次,第三次了!


这特么都是第四次了!


自元德二年至今,他四次犯罪,几乎要掉脑袋。


每次,都因为他父亲和祖父在窦太后面前的香火情而得以免罪。


都说事不过三。


到了第四次,刘彻再宽恕他,那他下次恐怕,会把长安都炸了!


所以,刘彻坚决的摇头,道:“回禀皇祖母,朕意已决,广平侯泽必由法而治之!”


这已经关乎到汉律的威严和神圣了。


倘若薛泽一赦再赦,你让满朝文武,如何看待汉律?如何看待廷尉?


刘彻毫不怀疑,这次薛泽再不正法,那么,廷尉赵禹恐怕就要撂挑子了。


法家更会集体不满了!


说好的刑无等级呢?


感情,讨好你刘家就可以特殊了?


那还要法家做咩?


大家不如回家种田来的轻松!


当然了,窦太后的面子,也不能不顾,不然的话,东宫与未央宫之间闹掰了,影响很不好啊!


传出去,天下人会议论说皇帝不孝,竟使老祖母终日忧伤,不复相见!


而窦太后的性格,确实做得出这样的事情出来!


所以,刘彻放下身段,柔声细语的解释道:“皇祖母,薛泽之罪,关乎社稷安危,如不能致法薛泽,则汉律将沦为无物,天下人也将对汉律失去畏惧……”


“不若这样……”刘彻拉住窦太后的手,道:“孙儿听说,当初敬候欧有四子,长子靖即位,余子则四散,朕从敬候他子子孙之中,挑选数人,呈递皇祖母面前,请皇祖母择其贤者,继敬候之祀……不过,这广平侯国却是不能留了,以追封敬候的名义更其封国……这样,如何?”


若是这样,窦太后都还要犟,刘彻也没办法了,只能去找馆陶来劝。


实在不行,宰了薛泽,自己再来一出负荆请罪。


总不能说,窦太后觉得薛泽一个外人比自己的亲孙子还重要了吧?


没这个道理!


窦太后听了,却是犹豫不决。


一方面,她觉得,薛泽虽然坏,但到底是薛欧和薛靖的子孙,就这么杀了,内心还是有些犹豫。


但另外一方面,皇帝所言也是有道理的。


这些年来,她给薛泽求情求了三次,这是第四次了。


再怎么样,当年的情分也是还掉了。


且皇帝还给了台阶下。


这样想着,窦太后就道:“既然皇帝这么说,哀家也就不好多说什么了……不过……”窦太后在心里想了想,觉得还是有必要再给薛泽求一个情。


既然救不了他,让他体面的去死,总该是可以的吧。


于是窦太后说道:“太宗皇帝曾经立下了:将相不辱之制,皇帝可否给哀家一个面子,让薛泽免于刑讯,许其自杀?”


这里的自杀,自然是被自杀。


但问题是,刘彻为什么要给薛泽自杀的机会?


要知道,这样的模板和榜样可是很难找的。


广平侯食邑四千五百户,其与东宫关系亲密,将这样一个列侯,拉在东市腰斩弃市,所带来的震慑力和威慑力,远远超过其他人!


刘彻摇头,道:“回禀皇祖母,不是朕不想给皇祖母这个面子,实在是国法难容,天下人难容啊!”


将相不辱这个制度,虽然存在。


但并非所有人都可以享受到这个制度。


这个制度的触发是有前途的——犯罪的贵族/大臣知罪,且在案发时立刻认罪。


不然,皇帝为什么要给你这个面子?


历史上,周勃功高德重,尚且不能得到这个待遇,可以体面的结束生命。


薛泽何德何能,可以让刘彻为他网开一面?


窦太后却是一楞,有些不解。


在她看来,这是举手之劳的事情。


恰在此时,殿外一个宦官急匆匆的跑进来,捧着一大堆的奏疏,拜道:“太皇太后、皇太后陛下,南北两军、虎贲卫、羽林卫、细柳营、棘门军、灞上军,司马以上军官将佐,皆递血书,奏于公车署!”


“车骑将军东成候义纵、前将军南武候张敝、卫将军郅都等五十八列侯,四十五封君,皆聚于北阙城楼,欲敲登闻鼓!”


不止窦太后连薄太后听了,也都是吓了一大跳!


自汉室建国以来,从未发生过如此多的现役军官和列侯封君联名上奏,甚至发展到将军列侯们要敲登闻鼓鸣冤的地步!


而没有人能忽视这些人的呼声和诉求。


因为,他们代表的是整个大汉帝国的军功贵族系统以及所有军人的集体诉求。


说句不客气的话,一个处理不好,就极有可能发生兵变。


军队要是失控,这长安立刻就要硝烟四起了。


窦太后闻言,惊呼出声:“诸将军列侯将佐所为何事?”


薄太后也是连忙问道:“军队怎么样了?”


哪怕是薄太后这样的不懂政治,也不懂军队的人,现在也明白,这些将军列侯们的力量已经强大到何种地步了!


唯有刘彻,嘴角露出一丝笑容。


自从他放出了军功贵族这头怪兽后,他就一直在等待着将它介绍给世界的机会。


如今,就是最好的机会。


让天下人,特别是官僚们,睁大眼睛好好看清楚,谁才是这个国家的主人和统治阶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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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7-24 23:05:41 | 只看该作者
北阙城楼之下,一片肃穆。

数十名或着朝服,或被甲胄的将军、列侯、封君,整齐的跪在地上。


不仅仅有着新兴军功贵族,甚至连旧贵族也来十几位。


站在城楼上,刘彻望着这些将军列侯,伸手接过那厚厚的血书与奏疏,感慨道:“民意不可欺,众怒不可犯啊!”


窦太后与薄太后,则都被吓傻了。


将军列侯封君,是汉室政权的绝对支柱。


从来没有人能够无视他们的态度和意见。


因为他们就是军队的化身,他们代表的是大汉帝国百万现役军人和遍布天下郡国的数以万计的亭长、里正。


他们的脚下,踏着的累累外敌的尸骨,他们的手中,握着的是足以毁灭世界的力量。


窦太后和薄太后,终于不敢再为那些犯事的贵族官僚求情了。


“既然已是国家社稷之事,哀家就不再过问了……”窦太后动了动嘴唇,终于说道。


她现在算是明白了,这个国家的权力与一切力量,早就已经属于自己的孙子了。


从她宣布退政的那一刻,她就再也没有了任何力量。


而且这个世界也已经变得让她根本看不清楚了。


今天,汉室的权力,早已经从旧贵族旧官僚手里,转移到了新兴军功贵族和新兴官僚集团之手。


既是如此,她的想法,其实早就不重要了。


只不过皇帝孙子给她面子,愿意尊重她而已。


不然的话,皇帝根本不来东宫与她说话,她又能如何?


她一个瞎眼老太婆,还能翻天不成?


薄太后也醒悟了过来,她终于明白,这事情,其实根本不是她这个完全不谙政治的太后所能理解的。


这是皇帝和新兴军功贵族以及新兴官僚集团,对老贵族和老官僚发动的政变!


完全就是蓄谋已久的事情。


甚至很可能,在很久以前,这个决定就已经做出来了。


可笑,她与窦太后却还觉得这只是皇帝一时兴起的偶发事件……


刘彻拿着那些血书与奏疏,回头看了看薄太后与窦太后。


然后走过去,道:“皇祖母、母后……不是朕不愿意孝顺,实在是民意难违,军心难违啊……”


……………………………………


军队的动作,立刻传遍了整个长安。


哪怕,如今已经是晚上,哪怕现在,长安城已经实现了宵禁。


但,这样的大事,却还是以光速,传播到了闾里和街坊之中。


不仅仅戚里和尚冠里的达官贵人们知道了。


就是章台街等贫民区的百姓,也都知道了此事。


这一夜,无论是贵族还是外戚,官僚还是商人,都是彻夜难眠,辗转反侧。


人人都知道,从今天开始,要变天了。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啊……”喝的醉意朦胧的魏其候窦婴趴在一个案几上,哈哈大笑着,然后再次举起酒樽,大呼:“诸君,我等再痛饮三千杯!忘却人间忧烦事,逍遥世间三百年!”


对窦婴来说,他很清楚,这次的事件之后,未央宫将会彻底控制所有权力。


再没有任何力量和势力可以制约他了。


道理很简单,这一次,受到重创的,就是黄老派为代表的旧贵族、旧官僚系统。


所谓打击贪官污吏,残民之贼,只不过是顺便搂草打兔子罢了。


不然的话,怎么可能一发作就如此迅猛而准确?


几乎是在皇帝下令的同时,军队就开始抓人了。


而且是目标准确、条理清晰的抓人。


且抓的人,至少在列侯这个层面上,统统都是那些与未央宫不怎么对付,或者说不讨当今欢喜的人。


看看那些落网的人,哪个不是曾经在列侯串联之中跳的很欢,事后却拒不认错,拒绝向未央宫跪舔的人?


在窦婴看来,这才是皇帝的主要目标。


其他的都只是顺便为之。


只要清楚了这一点,窦婴就明白了,自己的处境有多么危险!


他不就是一个曾经跳的很欢,又拒不认错的列侯?


至此,窦婴的雄心壮志,彻底熄灭,再无出世之心。


而在戚里的另外一处,则是截然不同的场面。


与会者,人人满面红光,志得意满。


大厅之中,更有着歌姬舞动,乐曲欢快。


一个个巨贾,列席而坐,一位位豪商神态轻松。


卓王孙和程郑婴更是开心的只想拍手。


此番,对他们这些关东商贾来说,无疑是最大的一次利好了。


经此一事,关中本地的地头蛇,凋零大半,剩下的也肯定要元气大伤,再不可能对他们构成威胁。


如此,他们就可以鸠占鹊巢,取代那些人,成为关中的主人,进而执天下商贾之牛耳!


不过……


程郑婴悄悄看了一眼卓王孙,再悄悄看了看在坐的巨贾豪商。


他心里清楚,随着关中本地的地头蛇们相继衰落和灭亡。


关东商贾联盟,已然开始走向分崩离析。


从此,像今天这样的场面,恐怕再也不会出现了。


今天之后,大家的关系,就将从合作、盟友,转变成竞争对手,甚至是敌人!


想到这里,程郑婴就悄悄的对卓王孙道:“今日之后,恐怕你我两家,需要低调一些时日了,切莫高调!”


卓王孙听了,点点头。


在关中巨贾和豪族不是被波及就是重创的现在,很显然,从此以后,混战就会开始。


特别是同业之间的竞争将会愈发激烈。


在这样的情况下,谁出头,谁就是众矢之的,要被所有人集火。


“我打算,过几日就返回临邛……”卓王孙轻声道:“明公意下如何?”


程郑婴听了,微微一笑,举杯相邀。


…………………………………………


与此同时,尚冠里的田氏宅院,则是另外一副场景。


几乎人人都是垂头丧气,满脸哀愁。


自无盐氏后倒塌后,田氏与杨氏就成为了长安城之中唯二的霸主。


但这一次,田、杨两家受到了致命打击。


倒不是有多少家族成员和利益受损——事实上,最聪明的就是这两家了。


别人都是自己亲自出马,最多在幕后操纵游侠和官僚为自己获利。


但,田、杨两家,却是历经了无数风雨,走过无数坎坷的大家族。


他们更聪明、更狡猾。


类似这种可能出事的事情,他们才没有傻到自己下场去沾血呢!


他们通过一个个代理人和中小商人去玩类似的事情,自己根本不出面,甚至干脆躲在幕后,连半句话也不说。


反正,此事做成了,好处谁敢少了他们?


一旦搞砸了,万一牵扯进去,岂不是要步无盐氏的后尘?


老田家和老杨家还没有蠢到这个地步!


特别是田家家主田广,自主家以来,就以狡猾和爱惜羽毛著称。


这次长安城改造,虽然利益巨大,但田广就是硬生生的制止了家族成员任何可能的牵涉,闭着眼睛,当做看不见。


最初,许多人埋怨,说少赚了多少多少钱。


但田广却力排众议,还多次召开家族族会,公开训诫说:“钱,我田氏不缺,地,亦然不缺!所缺者名声也!此次之事,虽则利益重大,然却可能有辱家声,凡我田氏子弟,绝不可牵涉!”


如今,回过头来一看,人人都称赞田广的英明,使得田氏可以独善其身。


要知道即使杨氏,也有着家族成员和亲戚被捕。


但独独田氏,分毫无损。


但,虽然没有人涉案,然而,田氏的损失已然超乎想象。


“内史衙门完了……”田广叹着气,无可奈何的说道:“超过七成以上的官吏被捕或者被传讯,田氏数十年经营,毁于一旦……”


对田氏和杨氏来说,这次,损失最大的莫过于他们花了几代人才建立起来的人脉和关系,在这次风波过后,将荡然无存。


那些曾经与田氏、杨氏世代交好的官宦之家,贵族之家,基本被清洗了。


从此,他们失去了在长安的主场优势。


至少,内史衙门的官员们,将不再给他们什么特殊优待了。


这就是最大的损失!


“田唯啊……”田广叫来自己的弟弟,他最信赖的同产兄弟,对他吩咐道:“你立刻启程,带着家臣和家丁,前往南阳,去投靠张郡守吧……以后,你都不要再回长安了,你就带着家小,在南阳安家,建其宗祀!”


“啊……”田唯满脸不解,问道:“不止于此吧?”


田广叹了口气,说道:“我也不希望有那么一天……但不得不未雨绸缪,我田氏自先祖慎公从齐国迁至关中,历四世六十五年,始终荣宠不衰,但天下没有不衰的家族,为家族传续之计,阿弟,你必须前往南阳,再建田氏宗祀!”


“如此,即使未来不幸,我田氏也有子弟存续,祖先香火可得保障,先人可安享血食之祀!”


商人是这个世界上嗅觉最灵敏的人。


而田广更是这其中的佼佼者,他已经闻到了一场空前的大战的火药味。


而这一战,他是不能退缩的。


因为他必须保住,父亲和祖父交给他的基业。


他必须守住田氏的家产!


这使得他不得不去与那些觊觎者做殊死斗争。


这也是他作为族长必须肩负的责任。


田唯听了,却是一楞,旋即,在家族的存续重担下,他不得不低头拜道:“兄长请保重!”


………………………………


翌日,清晨,刘彻终于拿到了廷尉和执金吾送来的名单。


好家伙!


居然有十一位列侯不同程度的涉案。


像薛泽这样,跳起来直接入场的,更是有四人之多!


至于内史衙门,更是如他所料,整个的烂掉了!


内史衙门本有六丞,但除却负责茂陵和关西的两丞外,其他四人一个不拉全部被捕,且有确凿证据证明涉案。


内史本有七曹,五曹主官涉案。


内史本有十一位令吏,九人涉案!


其他大小官吏,牵涉其中的,超过千人。


甚至还有少府和执金吾的官僚参与其中!


刘彻抓着这张奏疏,气的脸色苍白,胸膛里更是有着鲜血在沸腾。


他怎么也想不到,居然有如此多人,卷入了这其中!


整个长安,刨除了宫廷官僚和宗庙系统、外交系统外,其他系统都有卷入。


“这是要逼朕来唱一出大汉说唱帝国啊……”刘彻心里想着,曾经记忆深刻bgm也不由自主的响起来。


然后,他就看向汲黯,吩咐道:“马上召集九卿和在京列侯两千石,举行廷议!”


这样大的事情,已经不是皇帝一个人可以决断的。


特别是,要杀这么多的人时候,是不能让皇帝来做决断的。


杀人这种事情,得由大臣来提议,皇帝再装出一副‘挥泪斩马谡’的模样。


但此番,刘彻却不想再这样子的按照传统的游戏规则来玩了。


因为,他知道,假如他按照传统的游戏规则来玩的话,那最多就是追究几个首恶和跳的比较高的家伙。


其他人,大抵不是罚酒三杯,下不为例,便是板子高高举起,轻轻落下。


完全起不到震慑作用,更起不到教育作用!


只有用血淋淋的鲜血,将残酷的刑罚摆到台面上,才有可能震慑官僚。


当然,刘彻其实还有另外一层想法。


既:通过此事,教育天下官僚,别向小老百姓伸手,对小老百姓伸手,风险大,利益小,还容易遗臭万年。


最好的办法,还是去找地主、豪强和商贾的麻烦。


在大汉形成一个官僚鱼肉商贾、地主,商贾地主鱼肉百姓的生态链。


这样就可以将锅甩给商贾、地主了。


更可以将矛盾转嫁给商贾、地主。


老百姓们只会看到,给他们主持公道的是官府,而逼他们破产的是商贾与地主。


如此,他这个皇帝和他的国家,就可以稳如泰山。


可惜,这样高超的技巧和技术,一般人是无法领悟和做到的。


且一般情况下,官僚们是不会去做这些事情的。


只能由他这个皇帝去逼迫去胁迫,他们中的聪明人才会去开发这个技术。


汲黯却没有跟往常一般领命而去,而是跪下来,拜道:“陛下,能否容臣说两句话?”


“可!”刘彻看了一眼汲黯点头道。


“陛下,当年,冯唐对太宗曰:今陛下赏太轻而罚太过,纵世有李牧而不能用之……”汲黯俯首道:“臣以为,陛下当三思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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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7-24 23:06:21 | 只看该作者
感觉不错,去看我要做皇帝这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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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7-25 15:44:54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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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7-27 18:52:12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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