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上的苏北水灾
1.淮河片段 淮河是中国第七大天然河流,成河于一亿七千多万年前的洪荒时代,是中国南北方的分界线,亿万年间淮河每年定期涨潮,浇灌了两岸肥沃的土地,古人说:“跑千跑万,不如淮河两岸”,可见在古代淮河两岸是多么富庶。今天贫脊落后的苏北、皖北地区,在古代却是商旅交通的枢纽、大动脉,淮阴、扬州的繁华有如今天的上海、香港,吸引了来自世界各地的商人、学者、僧侣、艺人;唐朝时苏北(以淮、扬为主)的税务收入占全国的二分之一,为了搞好征收,唐政府专门在泰州设立了税务衙门,成为世界上第一个国家税务总局驻外分局,至今泰州仍有税务桥、税务街等历史遗迹。 正是由于苏北在全国首屈一指的富庶经济,孕育了丰厚的文化积淀,在古代,这里催生了中国古代四大名著以及《儒林外史》等一大批优秀文学作品;成为全国八大菜系之首淮扬菜的诞生地;成为晋商、徽商的发祥地;成为帝王、将相看风水、择祖坟的藏龙宝地;成为康熙、乾隆南巡讲话的必经之地;成为历代兵家的必争之地。 然而这样的富庶在激荡的历史长河中延绵至清朝中晚期,便一下子衰落了! 公元1194年,黄河在河南阳武决堤,占据那里的金军希望以水代兵,用黄河洪水侵扰南宋,暴虐的黄河在无遮无挡的淮北平原一泻千里,夺了淮河入海的水道,开始了长达七百多年的夺淮历史,挟带一万多亿吨泥沙的黄水,使淮阴以下入海河道被夷为平地,逼迫淮河从洪泽湖南边决堤冲入长江,成为一条遗害无穷的“恶河”,史称“黄河夺淮”。 1855年黄河在河南兰考铜瓦厢决堤后向北泛滥,在距原淮河入河入海口以北一千多里的山东莱州湾北部注入渤海,从而结束了黄河夺淮的局面,而留下了从兰考,经徐州、淮阴到云梯关入海口的一条绵延千里、高出地面十数米的黄河故道,史称“废黄”。 “废黄”废掉了淮阴,而没有废了两淮文明,文明从分处淮扬两城变成集中扬州一城,到明朝末年,扬州城里已居住了一百万人!清军入关,关起扬州城门屠城十日,杀死八十万手无寸铁的“良民”,比日本人在南京城里杀死三十万人要威风几倍,事后还将十多万年轻、漂亮、壮实的扬州人的尸体开膛破肚,用盐腌了作为军饷堆在马车上随大军南下攻克江南! 慈禧太后老佛爷与八国联军签下了丧权辱国的赔款条约,转嫁在扬州(包括苏北)人头上,严刑酷史摧逼捐税,一堆堆银子在扬州城外的码头连绵数里,等着运往外国…… 一次次的磨难,扬州陨落了,苏北、皖北陨落了,晚清的时候苏皖北部的经济已经一片潇条,大多数人民赤贫如洗。 2. 民国片段 清朝灭亡后,民国政府一度定都南京,中国政治、经济中心南移,江苏南部得天独厚,南京是国都、苏州是省会、上海是外国租界和驻华领事区,苏南的重要作用凸现出来,作为全国心脏衍生之地的苏北得到了民国政府的重视,对苏北的经济、战略作用都十分重视,一再要求发展实业、治理水患、兴修交通;一再派遣专家深入苏皖北部调研,制定长远发展规划;一再向美国、英国申清国际贷款投资苏皖北部的建设,但是国家内忧外患,一方面国内天灾人祸连年不断。 3.聚焦1931 1931年即民国20年,这年夏季中我国大部分地区出现长时间阴雨天气,造成南起珠江,北至关外,东抵苏北海岸,西达四川盆地的大范围水患灾难。全国受灾区域达16省672县,其中江淮流域灾民5127万,死亡约40万。大水居然把整个汉口,半个武昌及一部分汉阳浸在水中,积水最深处达15米多,武汉被淹长达133天之久。 1931年的江淮大水是上20世纪受灾范围最广、灾情最重的一次大水灾,最难忘的莫过于从这年开始的苏北灾情,由于没有拦洪蓄水的控制工程,放荡不羁的洪水冲垮了里运河堤防,使里下河地区尽成泽国,毁灭性的水灾使7.7万人丧生,千万亩农田绝收,大批灾民流离失所,洪泽湖、高宝湖涨满,里运河决口27处,里下河十余县一片汪洋泽国。泰州城淹水4米,曲塘、海安、如皋淹水2米,吴窑、石庄淹水1米;泰州城里半年才退尽了洪水,曲塘、海安、如皋三个月才退尽了洪水;吴窑、石庄半个月才退尽了洪水,而里下河地区到第二年春天才退尽了洪水,哪知第二年夏天又来了洪水,给里下河地区造成了彻底的毁灭性破坏。 1931年8月10日上海《申报》报道: 5月至8月,苏皖鲁豫诸省发生特大洪灾,江苏16县受灾面积17424平方公里,受灾户数410750户,受灾人口1035551人,迁移人口38200人,死之908人,财产损失24871118元。” 1932年4月12日《申报》:麻城县以北之黄土岗发生强烈地震,4月6日大雷雨,气候骤降20余度,午后4时许,汉口略飘雪花,5时10分地震颇烈,地震自北而南,历16小时,黄土岗一带房屋倒十分之七。此次地震为6级,震中烈度8度,震源深度13公里。主震几分钟,余震20余次,有感范围东到江苏南京,西到武汉市以西,南到江西南昌,北到河南新县以北,全省报灾19县市,灾民230余万,死亡人口14万余人。 1932年4月23日《申报》载:“江淮云汉诸区,经洪水浩劫后,孑遗之民,无以为生,入春以来,又遭久旱,蔓青不发,即高阜之地,潦退较早,种麦者,亦必待至6月方能收获;种稻者至9、10月,始有收割,在此数月间饥馑殆不可免。安徽、江苏、湖北等省荒情共同,地方元气既伤,人民生机几绝,迩值春荒,于是饿殍遍野。因去岁禾谷被水漂没,无粟可食,乃剥取树皮,磨成粗粉,掺以水藻、草根、树叶等物,蒸而食之,虽难下咽,聊胜枵腹。各河溪沼,凡生产水藻之处,均有主管者昼夜看守,不许他人偷采。水藻上市,每斤售至二百文之多。暮春之时,以树皮、水藻采食殆尽,灾民乃联群结队,纷往田间,剥取大麦苗,回家煮食,因缺乏滋养性,食后面皮无不浮肿。尸骸遍野,无人掩埋,加以天气亢旱不雨,以至时疫流行。穷乡僻壤之所,卫生毫不设备,一旦染疫,速于瓜蔓,一人得病,传染一家,死者无棺盛殓,往往弃尸田野,种种惨情,目不忍睹。棺木出售—空,大小木店概改制棺木。” 1932年6月2日《大公报》报道:蝗患,则更形剧烈。至霍乱症传播更广,据国民政府卫生署公布之材料及其他有关报导,被疫者多达30余县,占全国各省疫区之首者计:上海、南京、昆山、嘉定、南翔(镇)、武进、江阴、泰县、东台、淮阴、淮安、阜宁、盐城、南通、吴县、高邮、邵伯、泰兴、宿迁、铜山、镇江、东海、萧县、松江、邳县、常熟、无锡、崇明、如皋、沐阳、奉贤等。上年水灾最重之高邮、邵伯两县,被疫亦最惨烈。江苏水灾以江北为最惨,延至次年(指本年)春间,水犹未退,农民均栖息于水中,寒暑侵凌,湿气内蕴,加以水中尸骸积久腐坏,一经烈日之薰蒸,疫疠随之发生。高邮、邵伯、泰县、东台、泰兴等处,霍乱流行,传染甚速,尤以高邮、邵伯为最惨,救治稍一俄延,甚至全家毙命。南京下关、徐州(铜山)亦发生虎疫,患之者数小时即行毙命。他如无锡,7月半月中染虎疫者一千八百余人,死者约六七百人。 1932年10月20《申报》报道:由于1928年至1930年的酷旱,1931年的大水,饿殍盈途,引起了一场全国性的以霍乱症为主的大瘟疫,这是本年灾情的重要特点。上海、南京皆甚猖獗,江西尤烈。陇海线沿路俱有疫,潼关最重,蔓延东西,西安一带同受传染,豫西近亦波及。天津扰攘月余,今仍未退,而平绥路之包头、绥远,皆成疫区焉。然此仅著名都会有人注意之地而已,一般内地城乡,虽有疫亦不闻于全国。即概累计算,今夏全国死于虎疫之人民,已将以数十万计。据国民政府卫生署公布至7月底止,山西之霍乱疫区达25县;据该省当局统计,最严重者有16县,仅次于江苏,占全国各省之第二位。 5月淮阴、淮安一带,忽发现一类害虫,长约一英寸,体软,有腹足多对,色分青褐,昼伏土中,夜出啮食秋禾及麦叶麦穗,农田秋禾及二麦遭虫伤害者,日益扩大,江苏继上年大水之后,本年转为亢旱,徐海10余县及苏南无锡、常州一带,数月不雨,农田干裂,禾苗枯萎;苏北害虫丛生;霍乱更形猖獗,全境被疫之县镇居全国首位,灾民多达210余万人。 江苏系上年被水最重的省分之一,至本年春间,苏北大批灾民仍露宿山岗,无家可归。迨水退之后,又复亢旱不雨,灾祸连结。山东南部江苏北部8月间发生蝗蝻,遍野皆是。秋禾树苗均为食尽,农产物已无收望。津浦列车行经苏鲁,竟为蝗飞满所阻,其灾情之凶猛就可想见了,死者达千人。徐海十二县,亢旱成灾,豆类枯萎,江北不雨,已届三月,刻下江北淮阴、淮安、涟水、泗阳、沐阳、宿迁各县,天晴亢旱,晚麦仍未播种,乡农极盼霓。江北运河逐渐干涸,水运益形不便,而火警频传,日必数起。江南一带,如无锡亦两月不雨,天时亢旱,农田龟裂,常州、南通等属同被干旱。因水旱相继,天时不正,致使虫害丛生。 4.1931年特大水灾的形成 A 三个重要名词 里下河:里下河不是一条河,而是指长江与淮河两大水系间一大片低凹地,位于江苏中部淮河故道以南、里运河以东、串场河以西、通扬运河以北地区,因里运河简称里河,串场河俗称下河,介于这两条河道之间,称里下河平原。包括高邮、兴化、宝应、东台、泰县、江都、盐城等八县市,14000平方公里,上千万人口。属江苏沿海江滩湖洼平原的一部分。 高邮湖:位于江苏中部,总面积780平方公里,是江苏省第三大淡水湖,全国第六大淡水湖。高邮湖在淮河改道后一直是淮河水入江水道,当上游来水过急,湖水涨至真高8米以上,或者遇上8级台风时,高邮湖水随时可能冲破堤坝,给里下河人民带来深重的灾难。 归海坝:明清两代政府在运河东堤设置5座归海减水坝,即南关坝、新坝、中坝、车逻坝、昭关坝。清代末年,昭关坝、中坝被废除,剩下3坝,史称“归海三坝”。这三坝的开启对里下河是个灾难。清政府订有开启标准,但往往不敢轻启。每遇开坝,里下河农民往往露宿堤下保坝,甚至与官兵格斗。 B 1931年特大水灾的成因 (1)淮河流域连续降雨,高邮湖水暴涨。六七月间遭遇三次大暴雨:6月17-23日,在淮河上游,雨量200毫米以上;7月3-12日,在淮南及高邮湖一带,雨量400毫米以上;7月18-25日,仍在淮南及高邮湖一带,雨量300毫米以上。致使高邮湖、大运河水位暴涨,据运河高邮御码头水位:7月25日8.3米,8月1日9.06米,8月15日9.46米(正常年份为5-6米)。 (2)大风,水借风势,风助水力。8月2日开坝前及26日破堤前,都突然刮起西南风或西北风,26日凌晨高邮湖面西北风达6.3级,发生湖啸,推波助澜,湖水扑打运堤,运堤不堪承受。 (3)运堤失修,春修夏防严重疏忽。治运经费按规定年计40万元(当时货币,下同),而层层截留,上缴很少,虽几经整顿,到大水前的1930年仅收到8.1万元,而且不少并未用在水利上。 5.1931年特大水灾的过程 1931年特大水灾的主要过程及惨重后果主要过程为两个阶段: 一为开坝。六、七月间连降暴雨,湖水、运河水猛涨,运堤岌岌可危。高邮人请求开归海坝,以缓水情。下河各县反对开坝,兴化及相关县陆续派代表来高邮保坝。7月28日江苏省政府第420次会议做出决议:“水位至一丈七尺三寸时车逻坝开启,分两次开放,先开一半,如水仍涨,再开一半。”但会议之后,上下河民众争执日趋严重,几次开坝未成。8月2日,御码头水位9.15米,忽然起了西南风,运堤危急万分,官员带领军警,下午四时强行开启车逻坝。8月4日晚上续开新坝。南关坝被水冲破。至此归海三坝齐开。开坝后,高邮湖水下跌,御码头水位由15日的9.46米降到23日的9.30米,善良的人们庆幸灾难过去了,也产生了麻痹侥幸。 二为决堤。8月25日下午3时突起西风,下起暴雨,日降雨量102.3毫米;26日凌晨转为西北风,达6.3级,高邮湖发生湖啸,湖水由西向运堤直冲过来,以至全堤漫水,凌晨5时城北挡军楼、庙巷口、御码头、七公殿等地方的堤坝先后溃决,其中挡军楼决口最大,约550米。顿时洪水直扑城北、城东,声音似山崩地裂,高邮城瞬间一片汪洋。
决口造成惨重后果。当天御码头水位9.27米,一天后陡降至8.27米。据《运河专刊》记载,里下河地区有1320万亩农田颗粒无收,倒塌房屋213万间,物产损失达2亿元以上,受灾民众约58万户350万人,有140多万人逃难外流,其中不少人逃难上海,后定居上海,成为上海移民;7.7万多人死亡,其中被淹死的有1.93万多人。 6.1931年特大水灾后的赈济 特大水灾发生后,举国震惊,蒋介石号令全国赈济,苏皖两省各级政府立即成立赈济机构,各县纷纷打开粮仓救济灾民,确保逃难出来的灾民每到一处都有饭吃、有衣穿、有地方住,不至落浪街头乞讨,许多人民团体,如演艺界、教育界、宗教界纷纷出钱、出粮、出衣、出房、出药救济灾民,各地学校、寺庙开门迎接难民居住,学校还开设义教班免费供给灾民子女上学,工商界还给予做工、学徒、开店的方便,便灾民虽然遭灾却不遭冷落,虽然背井离乡却处处温暖如家。 美国基督教会在世界各地募捐了大量钱物、药品、帐棚,在上海、高邮、邵伯三县设立救助站和灾区医院。 如皋灵威观开设“粥厂”每天从早到晚对外免费放粥,有一百多个市民义务来烧饭、淘米,每天供应1.2万人吃粥,淮阴、高邮、泰州、兴化一带灾民日夜往如皋赶,本城官商士民主动前来捐米烧粥者不计其数,其中以北大街上董家炭行最为出众,曾经派伙计下乡高价收回大米捐给灵威观放粥,成为当时佳话;时人评价灵威观时写了一幅对联:“灵接天地,威震东南;福照雉水,赈泽江淮”。 大水过后,南通、如皋两县对愿意回乡的灾民每人发一床棉被、一套棉衣、三十块钱安家费。由于里下河生态环境遭到严重破坏,这此灾民回去后的生活远远不及在避难地安宁,于是许多人宁肯不要赈济也要留下来自食其力,据不完全统计,大水后常住上海的灾民有1.5万人,南京1.1万人,苏州1.2万人,无锡6千人,南通2千人,如皋3千人;总计离开苏北里下河地区而常住在外的人数近8万人,这些人在此后的十多年间,都凭自己的努力和社会的包容、照顾,融合到当地环境中,四十年代后期到五十年代中期,新的政府一度不充许这些人在城市里生存,用多种方法强硬地说这些人是社会上的流氓、是国民党的特务、是日伪汉奸,而且禁止宣传1931年大水后的赈济事情,使得他们中大多数生活境遇不好,而新社会基本上不知道1931年大水前后究竟发生了什么,几十年后,这场惊天动地的大水竟然成了一个不解之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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