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废手
氯化笨项目发生爆炸事故后，郝大海以为洪亮和齐超会抓住此事大做文章，这一回他真的写好了辞官信，化工厂的爆炸他难咎其职，更重要的原因是他心里有愧，愧对谁呢？他心里一直在想，首先想到的是愧对沈书记这么多年来的精心栽培，后来又想到愧对牛宝成，是他极力怂恿牛宝成投资氯化笨项目，要不然牛宝成现在肯定还在家一边挤着牛奶一边数着票子呢。
沈书记收到郝大海的辞职信没有惊讶，信也没看，而是把办公桌边上一放，他带着讥讽的语气说：“郝大海，你知道我为什么赏识你吗？就是你有一股子闯劲，敢闯敢干，还有一股不服输的劲头。怎么这一点挫折就让你灰心了，这可不像以前的郝大海啦。”
郝大海语调低沉：“沈书记，我辜负了您的厚望，您帮着我闯过了一道道关口，可这一关，我是无论如何也闯不过去了。”
沈书记往大班椅上一靠，换了个坐姿道：“大海啊，你还是政治不成熟啊，化工厂的事故谁担主责？当然不是你郝大海，而是洪亮和齐超，洪亮是一市之长，是安全生产的第一责任人，齐超是分管安全的副市长，就这件事而言，不是他们做我们的文章，而是我们能做他们的文章。”
郝大海眼前一亮，心中的谜团也解开了，难怪事故后不见风吹草动哩。
“常务副市长老陈这个月底就要到地区去了，洪市长刚刚找过我，你知道他提名谁接替老陈的常务吗？”
“齐超。”郝大海不假思索地答道。
“不，是你！”沈书记语气加重。
郝大海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外面流传着一个对市府大院的段子，你听过没有？”
郝大海摇摇头。
沈书记说：“送给组织部长的是：谁关心我我就关心谁；送给纪委书记的是：谁不关心我我就关心谁；送给宣传部长的是：谁关心我,我就关心他的正面，谁不关心我,我就关心他的反面；而送给我的呢，就是：谁关心我我就让组织部长关心他，谁不关心我我就让纪委书记关心他。你现在明白洪亮为什么妥协吗？这个事故说大就能大，说小就能小，他洪亮就比你聪明多了。”
离开沈书记办公室时，沈书记把他的辞职信退给了他。
郝大海心里空荡荡的，已经是深秋了，一阵秋风拂过，枝头的枯叶飒飒而下，枯叶黄中泛红，在空中飞舞，郝大海却感觉置身于一片火海之中。一念之间，他打的来到黄龙，重新走进牛宝成的家。
牛棚还在，里面的奶牛全不见了踪影，二层小洋楼里了无生气，自从牛宝成受伤后，先是在医院里住了几天，他嫌医疗费太贵，就执意让老伴将他接回家休养。牛宝成看到郝大海走进来，他习惯性地伸出左手来和郝大海握一握，但左手上缠满了绷带，他尴尬地一笑道：“我忘了这左手都废了，郝市长，我对不住你啊，我没把厂子办好。”说到这儿，心酸得要掉眼泪。
郝大海眼里也是一热，他用自责的语气说：“老牛，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我不该让你……”说到这儿，郝大海说不下去了。牛宝成赶紧说：“郝市长，啥也甭说了，你常说的一句话，一个巴掌拍不响，都怪我的运气不济。”
牛宝成告诉郝大海，齐超来看过他了，还安慰他，让他不要为银行贷款的事担心，如意集团的那帮骗子已经抓住了，多多少少能追回一些损失。
郝大海没想到齐超也能来看望牛宝成，就这一件事，郝大海对齐超的恨意竟然逐渐消失了，郝大海努力把仇恨往齐超身上聚集，可终究聚集不了。他想起了《沉思录》里的一句话：“一个人退到任何地方都不如退到自己的心灵更为宁静和更少苦恼。”他恨这句话记得迟了，当初不是自己急功近利，心浮气燥，能有这么一连串的事情么？
回到家后，郝大海把自己的辞职信掏了出来，他用信封重新装好，然后写上沈书记收，直接投到了沈书记的信箱。
月底，老陈调到了地区任民政局副局长，齐超也打报告回到了省城原单位。郝大海接到了新的任免通知，免去他东阳市副市长之职，任地区科协副主席，是个实实在在的闲职，郝大海对此没有任何惊喜或懊悔的表情。
赴地区上任前，郝大海又一次去看了牛宝成，他捧着牛宝成那只废手，泪流满面……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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