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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柳云婷回到家后,宽敞的客厅里,冷冷清清,寒气有些逼人。她身上的衣服一点都不单薄,可还是感觉到身上凉飕飕的,好像只穿了夏天的单衣一样,寒气直侵到她的骨髓里。
她知道陈永高不在家里,一定是去学校了。他下午要参加学校里举办的一个很重要的学术交流讲座。她想,陈永高不在家也好,这样也能让他多出一些时间来冷静冷静。如果陈永高在家,她现在就去向陈永高解释这件事,或许反而是火上浇油,作用是相反的,反而会把事情弄得更糟。
她感到有些口干。她想,如果有一杯水现在就放在她的面前,那该多好!回到家后,她实在是不想再移动脚步了,可口干得也实在是让她难受。她拎了一下放在厨房里的水瓶,还好,水瓶里有水。
她从水瓶里倒了一杯热水放在沙发前面的茶几上,然后把剩下的热水都倒进了脸盆架上的洗脸盆里。她脸上的皮肤被咸涩的眼泪腌得变成了紫红色,脸上好像有一把刀一直在刮着一样。
她洗了洗脸。柔软的毛巾在她的脸上轻轻地掖了掖。毛巾浸水后虽然温热,更加的柔软,可毛巾触到脸上的皮肤还是刺骨的痛。她抡下毛巾,然后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她今天没有要帮学生上的课,原本准备在张林那里吃完饭后回来和陈永高一起去参加学校里的学术交流讲座的,现在时间也来不及了——即是时间来得及,她还能赶过去,可今天出了这样大的烦心事,她也没有心情去参加学校里的这个学术交流讲座了。前一段时间,她一直都很忙,要赶一篇学术论文的稿子在一个高中同学做编辑的杂志上发表,所以她也很多天没有送菜给张林了。
宽敞的客厅里安静得让人有些窒息,从阳台的窗户玻璃上透进来的白色光线照在客厅里浅淡色的地板上没有增加一点点的温暖,室内反而更显得清冷了。
她的肚子连续咕噜咕噜地叫了几声打破了客厅里的静谧。她按了按肚子,抬头看了看挂在墙上的石英钟,时针此时已经指向了四点钟的方向,她还没有感觉到她已经在沙发上坐了有两个多钟头了。肚子里的叫声让她想起了她还没有吃过午饭,肚子里在闹着革命。她吃力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走到了厨房———这是陈永高的父母为他们结婚时买的一套新房。
她吃力地拉开了冰箱的门,冰箱里有很多的菜,不需要她再去买菜了。再说了,她也没有心情再去买菜,就是到了菜场上,她今天也不知道要买些什么菜回来。她看了看冰箱里的菜,拿出几个鸡蛋和西红柿,又拿出一块冷鲜肉和青椒放在切菜的台子上。
她现在下班回家后除了看书这个兴趣之外,她还喜欢上了烧菜。她觉得,烧菜也是一门艺术,不但可以让人有更好的美食品尝,还可以带给人一种成就感,美的享受。
当饭菜端到桌子上时,室外已经开始慢慢地黑了下来,忽大忽小的风声像是一个苦命的女人在室外呜咽,小声地哭泣着。她拿了两双筷子和两只碗摆放在桌子上,然后她又习惯性地坐在沙发上等了一会。
饭菜的香味已经弥漫了整个屋子,可这时候,她已经完全没有了食欲,而是感到一阵阵的头晕、恶心。这是她有过的症状,虽然这样的症状她只有过一次,而且这样的症状已经过去很多年了,可她对这种症状还是很熟悉,甚至已经是刻骨铭心了。她不用去医院给医生做检查,就能清楚地分辨出这种症状和她以往生病时症状的不同之处。她畏惧这样的信号——难道是又一次怀孕了不成?她还没有孩子,怀孕对她来说,应该是件好事,有这样的信号,她应该感到惊喜才是,可她却不愿相信这样的症状是真的。这个信号对她来说,只有惊,而没有喜。她也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了——难道就是因为今天陈永高到张林那里去闹事,发生这样不愉快的事,所以她才不想有这个孩子?或者是她曾经在荷花村插队时怀孕过,现在留下了心理阴影,所以她才不要孩子?——不,她可以斩钉截铁地回答“不”,不是因为今天发生的事和她曾经怀孕过留下了什么心理阴影,她才不想要这个孩子,是她和陈永高结婚后一直都没有想过要怀孕,要孩子。
想到她可能又一次怀孕了,她的脑子顿时像是被炸开了一样,陷入了一片混乱,整个人像是遭受了晴天霹雳,震得她不知所措,她的心顿时像是被千万根针刺着一样的痛。当她听到有人开门的声音,她恍恍惚惚地才感觉到她身体的存在。
陈永高开门后,摇摇晃晃地走到沙发前,他端起茶几上杯子里已经凉透了的水一饮而尽,然后就瘫倒在沙发上开始咒骂起来,边骂边哭着。他的骂声是特别的难听,完全丧失了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在大学里教书育人的教授的绅士风度。他刚刚骂了几句,“哇”的一声,吐得他自己的身上和沙发上到处都是污秽物。一股污秽物的气味混和着他身上的酒气顿时穿过她的鼻腔直冲脑门,她又一次感到一阵阵的恶心。
她吃力地把陈永高身上的衣服脱了下来,又小心翼翼地把他扶到了床上,帮他脱了鞋子,盖上被子。如果不是在荷花村参加过生产队里的一些劳动,吃了一些苦,把她的身板锻炼得强壮多了,陈永高这么重,她怕她真的没有办法把他扶到床上。
等她把陈永高身上吐脏的衣服洗了再把沙发上的污秽物打扫完后,陈永高躺在床上已经是鼾声大作,也不再边骂边哭了,睡得是特别的香。
她知道,陈永高是从不酗酒的。她和他结婚后的这一年多的时间里,他也有过很多次的应酬,不管他和谁在一起吃饭,他都难得喝酒,更不用说喝得如此的烂醉如泥了。有时候,她和他一起出去应酬,众人酒意兴起的时候,也会劝她要喝几杯烈性白酒。为了不扫众人的兴,她有时候实在是推辞不了也会少喝几小杯烈性的白酒。一般情况下,陈永高都会挡在她的前面,不让她喝。如果实在是推辞不了了,为了不让她喝醉,他都会帮她代喝一两杯。今天他在外面喝这么多的酒,喝得如此的烂醉如泥,一改常态,不再爱惜他自己的身体健康,因为喝酒弄得这样的失态,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当她把家里的所有的家务做完,一个人冷静下来再细细地把这些年所发生的所有事情好好地想了一遍,她觉得她对今天所发生的事情不能说一点责任都没有,她觉得她也应该好好地反省一下才对。
她觉得,从前前后后所有的事情可以看出,陈永高今天虽然是误会她了,说出让她对他很失望的话,可他真的爱她,这是不容置疑的。如果一个男人不再爱这个女人了,她想,他对她的所有的事情也不会这么在乎,今天他的反应也不会这么的激烈。她现在又突然觉得,陈永高在当时那种情景下,或许他也是一时口误才会说出张林是下等人这样的话,他的心里或许真的不是这么想的,就是一时口误罢了。
真的是祸不单行福不双至,屋漏偏逢连夜雨。让陈永高和柳云婷没有想到的是,第二天早上发生的事,让他们本来就已经是岌岌可危的婚姻又加了一层厚厚的雾霾。
第二天早上,柳云婷还没有起床就听到有人敲门的声音。陈永高的酒也醒了,他在柳云婷还没有起床前就已经起床了。
陈永高起床后,他从水瓶里先倒了一杯还温着的水喝了下去,然后又开始忙着弄两个人的早餐。他让柳云婷再睡一会,等早餐弄好了再叫她起床。他好像已经忘了昨天所发生的事,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这让柳云婷还感到有些诧异——难道陈永高的精神分裂了不成?
听到有人在门外敲门的声音,陈永高放下手中已经弄好的早餐,赶忙过去开了门。
开门后,他看到一个和他差不多年龄的微胖的陌生女人和一个大约十一二岁左右的女孩站在门外。这个女人的身体在哆嗦着,乌黑油亮的头发已经被风吹得有些乱了,脸上的皮肤也冻得发了青。虽然她的头发有些乱了,脸上的皮肤也冻得发了青,可皮肤看上去还是那么的细腻有光泽。她的衣着也很得体,给人的第一印象——这个女人的气质不俗,一看就知道她应该读过很多的书,受过很好的教育,现在的生活环境应该也是很不错的。小女孩身上的衣服比这个女人的衣服厚了不少,她虽然没有哆嗦,可她站在门外不停地跺着脚。当她看到门开下来时,她就不再跺脚了。她的头发也被风吹得有些乱了,一部分短的鬓发垂在脸颊上,遮住了小半个脸颊。虽然部分垂下的鬓发遮住了小女孩的小半个脸颊,可还是遮不住小女孩整个漂亮的脸蛋。她的眼睛明亮、清澈。她抬头看人时,眼睛的睫毛一扇一扇的,稚嫩的脸上一脸的阳光、童真,很是可爱,让人看了立即就会喜欢上她了。
夜里刮了一夜的风,气温又下降了不少,早上的风虽然小得多了,可还是没有停得下来。这个女人和小女孩这么早就站在门外,看来她们早上很早就出门了。天气这么冷,她们出门又这么早,很容易就要被冻坏了。
门刚一打开,一股寒流就冲进了室内,冲到了陈永高的身上、脸上,他应激式地向后退了两步。室内的气温立即也跟着下降了不少,他感到身上开始凉飕飕的,身上的热量开始慢慢地被室内的温度带走。
这个女人看到陈永高开了门,她刚要抬腿进门却被她身后的小女孩拉了一下,她又把抬起的脚放了下来。可等她问清楚了帮她开门的人叫陈永高,女主人叫柳云婷后,她就不再问什么了。她什么话也没有说,强拉着小女孩径直走进了客厅。
这个女人拉着小女孩走进了客厅后也没有和陈永高客气,就好像她是到了她自己的家里一样,在客厅里的沙发上坐了下来。而小女孩却没有坐下,她在沙发前站着,站在这个女人的身边,她那稚嫩的脸上显得有些羞涩。
陈永高看这个女人能说出他和柳云婷的姓名,他也没有说什么,就把这个女人让进了门。他还没有来得及说让这个女人坐下来息一息,而她自己就已经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来了。她的举动让陈永高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他根本就不认识这个女人,而这个女人却能说出他和柳云婷的姓名,而且她问了他们两个人的姓名后就径直闯进了他的家里,客气都没有客气一声。最让他不解的是,这个女人给他的第一印象,她像是一个受过良好教育的人,应该懂得一些基本的礼貌。可是,她怎么不经过主人的同意,什么话也不说就直接闯进别人的家里,把别人的家当她自己的家一样呢?难道就是因为室外的气温低,她的身上很冷的缘故,所以就不再顾及一些基本的礼貌了吗?这跟她在别人脑子里的第一印象也太背道而驰了。
这个女人在沙发上坐定后,她用她那纤细的手指代替梳子理了理被风吹乱了的头发,两只手相互搓了搓,然后又在冻得发青了的脸上搓了搓,做完这些动作后她又从沙发上站起身来掸了掸衣服上的灰尘,等掸完衣服上的灰尘又在沙发上坐了下来,似乎没有想要对陈永高说什么话的意思。
陈永高看这个女人在他家里旁若无人似的,真的把他的家当她自己的家了,他憋了憋,他还是忍不住对这个女人问道:“你认识我们夫妻俩,今天这么早就来找我们有什么事吗?”
这个女人抬头看了看陈永高,嗓子里干咳嗽了几声,清了清嗓子后,说道:“我当然不认识你们夫妻俩了,不过我没有找错人,我找的就是你们夫妻俩。什么这么早,我是乘了一夜的火车了。我下了火车后,是从火车站跑到你们家来的,从火车站到你们家这么长距离一段路,你说我早不早?我从路上都问了很多人才找到你们家来的,你们家还真的是难找。”
陈永高听到这个女人说的这些话,让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让他更是觉得这个女人有点莫名其妙。她说她又不认识他们夫妻俩,还说她乘了一夜的火车,早上好不容易才找到他家。她又不说清楚她来找他们夫妻俩究竟有何事,只是说了一些让他感到莫名其妙的话。难道她是柳云婷在荷花村插队的那个农村的?那么她就应该认识柳云婷才是,可她刚刚怎么又说不认识他们夫妻俩呢?她不认识他们夫妻俩,就这么冒失地来找他们夫妻俩,她是不是有点鲁莽、冒失了?再说了,就算她和柳云婷不熟悉,柳云婷插队时和她不是一个村的,她只是听说过柳云婷在荷花村插过队,知道有柳云婷这个人,知道柳云婷的姓名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可是他又没有到荷花村这个地方去插过队,她怎么知道自己叫陈永高的呢?正当他的脑子里对这个有些莫名其妙的女人有了很多个疑问,柳云婷已经穿好衣服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这个女人听到房间开门的声音,她坐在沙发上把头转了一下,抬眼向柳云婷不屑地看了看,然后又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把头转了回去,仍然安坐在沙发上。
她知道从房间出来的这个女人不会是其他人,一定就是柳云婷了。可让她没有想到的是出现在她面前的这个女人比她在火车上想象中的柳云婷要漂亮得多了,就跟茆玉明藏在书架上夹在书里的情书中描述的一样:漂亮、知性、优雅、有气质。她在打扫书房的时候,不小心把书架上的一本书弄掉在了地上,无意中发现了夹在这本书里的这封情书。
她心里清楚,她可不是来他们家看柳云婷是怎么优秀的,也不是来他们家做客的——她来他们家是看看她帮茆玉明养了几年的女儿是不是柳云婷生的。如果茆轩宇是柳云婷生的,柳云婷和陈永高也愿意接受这个女儿,她会把她留下来,留给柳云婷和陈永高抚养,她就不再把茆轩宇带回去了。如果柳云婷接受这个女儿,而陈永高却不接受茆轩宇,她还是会把茆轩宇带回去的。她在火车上就已经想过可能要发生的这几种可能性了。虽然说茆轩宇不是她亲生的,她们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母女关系,可茆轩宇和她同处一室,毕竟也叫了她几年的妈妈,她抚养了茆轩宇的这几年了,对她也已经有了感情。她现在虽然和茆玉明的感情出了点问题,可她上了火车就有点后悔带茆轩宇来认亲了。
柳云婷确实比她想象中的优秀。她看了茆玉明情书中的描述,当时还觉得茆玉明描述得有点夸张了,也就是情人眼中出西施罢了。现在柳云婷出现在她的面前,她才相信茆玉明没有过分夸张,也不是情人眼中出西施的缘故才把柳云婷描述得这么好。可柳云婷就是再怎么优秀,她也不会去羡慕,更不用说她会对柳云婷产生好感了。柳云婷越是比她优秀,她对柳云婷的敌意就会越深。即是柳云婷真的比她优秀,她也不会低头认输的。她一直都有一种优越感,她觉得她见到过的所有女人还没有比她更优秀的。就算柳云婷很优秀,那也要看和谁作比较了,如果和她比,当然还是会逊色一些。
她和茆玉明也是在大学里认识的。她也不知道她是怎么会喜欢上这个男人的。论各方面的条件,追求过她的男生比他优秀的有很多,每天都有男生向她献殷勤,找机会和她说话,而她却好像中了魔似的,鬼使神差地看中了他。现在她想想,最让她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她看中了他,反过来追求他,他刚开始对她的追求还置之不理,甚至还讨厌起她对他的追求,就好像他是哪一个国王的王子一样,高不可攀似的。现在她回头再仔细地想想,他当时确实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地方,除了好读书之外就找不出什么优点了,而缺点却是一大堆:自私、自命清高、胆小怕事,一张树叶落到他头上,他都会担心被树叶砸死。他还不会哄女人开心,她和他结婚都这么多年了,就没有听到他赞美过她的话,更不用说他会说恭维外人的话了。
想起她对他的追求,她现在都觉得她喜欢他喜欢得有点莫名其妙。可她从来就不是一个认输的人,没有她想得到而得不到的东西——人也一样。她觉得就是因为她这种好胜的性格害了她,才让她嫁给了他。他的缺点那么多,还不让人说他,说了就要吵架。
现在最让她想不通的是,他有那么多的缺点,她都没有嫌弃他。她想,既然和他已经结婚了,有了一个儿子,她也认了。为了儿子能有一个幸福、快乐、完整的家庭,她也就这么将就着和他一起过日子算了。可让她没有想到的是,他反而说他已经受够她了,现在却要和她离婚,真的是不可思议!让她匪夷所思,意外极了!
她和他结婚都过了这么多年了,他还是一成不变,性格还是这么的内向,缺点还是一大堆,整天的窝在家里,从来不出去与人交际,除了窝在家里看书还是看书,所以他也就只能窝在学校里教书这种职业了。她每年春天都和他说,让他带着一家人出去旅游,踏青,他都不愿意,她也只好带着两个孩子一起出去了。有的时候,她会先暂后奏,帮他在旅游公司先交了旅游的费用,她想,这样他或许就会跟着一起出去旅游了,可他还是不会去,她也只好把给他交给旅游公司的费用又退了回来。他一直都是这样的一个人,她也是实在没有办法能改变得了他这种孤僻的性格。说来也怪,他能和他一起插队到农村的那些知青成为朋友,他们有时候会凑到一起谈天说地,一起喝酒,一起出去玩。
她和他还没有毕业就结婚了,因为她肚子里的孩子等不了她毕业就要出生。他说他不想让学校里知道他结婚的消息,只能偷偷地举行一个简单的婚礼,也不要拿什么结婚的手续,他说等他毕业后再补办这些手续。他还说,如果学校知道他上学期间结婚的消息,会影响他的前程和学业,对他们两个人都没有益。他说,让她放心,他一定会负起这个责任的,他会和她过一辈子,结婚也就是一个形式罢了,重要的是两个人婚后一起过日子。他让她先退学在家里养胎,然后他向学校请了假后再举行一个简单的婚礼就行了。她听了他的话,真的退了学,也没有到民政局拿结婚的手续,也真的和他就举行了一个很简单的婚礼,请了几桌双方的重要亲戚在一起吃了一顿饭罢了,没有一个朋友和同学参加他们的婚礼。她爸爸的同事们都不知道她已经结婚了,还说要帮她介绍男朋友呢!
等他毕业后,她的爸爸曾经帮他找了很多个事业单位的工作都比他留在学校里当老师这种工作要好得多,他却什么也不想去做,还是选择了窝在学校里当老师。现在她爸爸已经离休在家,就是想帮他换一份好的工作也没有能力再帮他了。他自己的父母都是工人,又没有能力帮到他。如果她爸爸现在就是想再帮他换工作,那还要出去求着别人,看别人的脸色,能不能帮得了他也就不一定了。
在学校里,她有一个习惯,她每天吃过晚饭后都要到学校的操场上去散步。
学校的操场很大,在长方形的操场边上都种有各种四季常青的树木用来绿化学校的环境,而有一棵垂柳树夹在这些树木的中间有点特别,有些特立独行的意思。每当冬天的时候,这棵垂柳树便没有了一丝的绿色,整棵树都是光秃秃的,枝条垂下来就像是重病的病人垂下的手臂一样,无精打采的,与操场上其他四季常青的树木有些格格不入。只有到了春天和夏天,这棵垂柳树披上了绿色,它才能融入其他的树木之中,让人看上去才有些协调。
在这棵垂柳树下散落了几块大小不一的石头。她经常会看到他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坐在同一块石头上看书。他每天看书都会看得很晚才离开,正好有一盏路灯也靠近在这块石头的旁边为他照明。
吃过晚饭后,操场上一般都很热闹。有人在聊天,有人在跑步,有人在打篮球,还有人在练习唱歌,很少看到有人在操场上看书学习的。而唯独他一个人能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块石头上看书,不会受其他人的影响。
他从来不换坐在其他的石头上,就好像这块石头是他私有的一样,又好像他与这块石头有什么特殊的感情似的。在她现在看来,他的性格倒是与这棵在冬天里的垂柳树和那几块石头有些相似的地方——有些病态,又有点特立独行,又坚硬得很。
她不但在操场上经常会看到他,而且在学校的食堂里,她也经常的能和他遇到一起。他的作息时间都很准确,一到吃饭的时间都能在学校的食堂里遇到他在排队买饭。
他不像其他的男同学那样的活跃。在食堂排队买饭时,其他的男生会和一起排队买饭的男女同学们说说笑笑,而他都是安静地排在别人的后面。排在他后面的同学经常的会插队到他的前面,就是有人插队到他前面了,他也不会说什么,还是心平气和地等前面的同学买完了他才买。等他买完饭后,他会找一个安静的角落把饭吃完,然后离开食堂。
她看到他鹤立鸡群,与世无争的样子,出于好奇,她经常会故意和他凑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
他看到她坐到他吃饭的桌子上来,他有时会离开这张桌子,找一张没有人坐的空饭桌坐下来。有时候,她坐到他坐的饭桌上后,即是他不离开这张饭桌,他也会把她当作空气一样,只顾低头吃饭,对她也是不屑一顾。反而是她经常的故意与他搭讪,逗他说话,即是这样,他也还是难得说出几句话来。即是她和他恋爱了,他说的话也很少。
她和他刚开始恋爱的时候,她爸爸就不愿意让她和一个没有社会地位没有家庭背景的穷大学生交往,是她违背她爸爸的意思,一直在坚持和他偷偷地在恋爱。
她和他恋爱期间,他一直也没有主动告诉过她,他还有一个女儿寄养在他插队过的农村。当她怀孕了几个月后她才从别人的口中得知他还有一个女儿。当她爸爸知道了他在他插队过的荷花村还有一个女儿后,更是强力反对她和他交往了。
她爸爸对她说,他在当地官场上是个有头有脸能呼风唤雨的人物,他怎么能把他唯一的宝贝女儿嫁给一个还没有结婚就已经有了一个女儿的穷大学生呢?可这个时候,她已经不能去医院把肚子里的孩子弄掉了。她不是没有去过医院,而是医院的医生告诉她说:她肚子里的孩子已经大了,她身体的体质比较特殊,如果强行弄掉孩子对她以后的生育会有影响,她或许这辈子就不能再怀孕了,永远也做不了母亲。医生还说,孩子已经大了,如果强行弄掉,对她来说还可能有生命危险。听了医生的话,她才没有把肚子里的孩子弄掉。
她爸爸知道她怀孕后,也陪着她一起去过医院,医生也把告诉她的话对她爸爸说了一遍,她爸爸也是没有办法才勉强让她和他结的婚。
当她知道他有一个女儿后,他向她解释说,茆轩宇是他在荷花村插队的时候捡来的。他说捡到茆轩宇的时候,茆轩宇才出生不久:有一天,他们十几个知青从大队开完会回知青点的时候,他们无意中听到路边有一个婴儿的啼哭声。他们朝着哭声寻去,看到了一个裹在襁褓里的婴儿放在路边。大家都劝说他不要捡,让其他人捡回去抚养,可他看天色已晚,这条路上已经很少再有行人了。他看了看周围的环境,气温在不断地下降,如果没有行人经过这条路上,这个孩子就是不被野狗吃了也会被冻死在这条路上,他不想让一个鲜活的小生命就这样在他面前消失了,所以他就把这个婴儿捡了回来。
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她才从他的情书中知道,他捡这个婴儿的时候,他也不完全是出于慈悲之心,他猜这个婴儿或许是柳云婷生的,他才义无反顾地捡了回来。
她从他给柳云婷的情书中知道,在他一起插队到荷花村的这些知青中,除了宋有德外,很少有人知道柳云婷在荷花村怀孕过,他也是无意中知道的。他看到柳云婷几次躲在陈年玉米秸秆堆后面呕吐,他问她是不是生病了,可柳云婷说她没有病,只是乱吃了东西才呕吐的。他看过很多医学方面的书籍,关于女人妊娠反应这方面的书籍他也看过不少,他知道柳云婷这种呕吐的现象是妊娠反应,或许连柳云婷自己刚开始呕吐时,她都可能不知道她是怀孕了。
后来,她问过他,他为什么不把茆轩宇给他父母抚养,一定要把孩子寄养在他插队的乡下一个农户的家里?他说,他的父母也不同意要这个孩子,父母是坚决反对他一个没有结过婚的人领一个野孩子回家的。他想,等他大学毕业后有了工作再把茆轩宇从农户家里带回来。
可还没有等他大学毕业,她就从别人的口中知道他在他插队的乡下已经有一个女儿了。
她知道他没有结婚就已经有了一个女儿后,她也想过离开他,和他分了。可医生的话就如晴天霹雳一样,震得她不知所措;医生的话又如法院的判决书一样,判决她不得不嫁给了他。
她虽然上了火车就后悔带茆轩宇来认亲了,她想过,等火车到站后就再买票回头,可茆轩宇非得要见一见把她遗弃了的母亲,她也是没有办法才带着茆轩宇找到这里来的。听了茆轩宇的话,她也很气愤,天底下还有这么狠心的母亲,能遗弃自己生下来的女儿?她也想见一见柳云婷,看看柳云婷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她在火车上就想过了,她来他们家会给柳云婷和陈永高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她一想到一个母亲把自己的女儿遗弃了,她的血液就会汹涌澎湃。茆轩宇和她说过很多次,她想找到她的亲生父母,见一见她的亲生父母是个什么样子,她要问一问她的亲生父母,他们为什么要把她遗弃了。她也曾不止一次劝说过茆轩宇,让她不要来找他们,就是找到了又能怎么样呢?可别看茆轩宇还是一个孩子,她非得要来找他们,她说如果她不带她来,她自己也会想办法的。再说了,现在茆玉明都说要和她离婚了,她也顾及不了那么多了。
她有时候也很矛盾,她也曾想过,如果她能帮茆轩宇找到了她的亲生父母,她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即是把他们家也闹得鸡犬不宁,把他们两口子也闹得离婚了,那也应该是一件值得她高兴的事,谁叫柳云婷当年做下这么狠心的事呢,也该给她点惩罚。现在茆玉明都要和她离婚了,她真的不需要顾及他们什么了,她自己现在都没有好日子过,她何必想着让柳云婷有什么好日子过呢。
柳云婷在房间里已经听到陈永高和这个女人的对话了,她听过的声音里从没有听过这个女人的声音,对于这个女人说话的声音她一点也不熟悉。
站在这个女人旁边的小女孩看到她从房间里走出来,小女孩怯生生地向她打了一声招呼:“阿姨,早!” 她打完招呼后又把头低了下来。这个女人看小女孩把头低了下来,她对这个小女孩说道:“丫头,你现在怕什么?不是你非要我带你来的嘛,现在怎么称呼她阿姨了呢?你现在应该把头抬起来,看看这个叫柳云婷的女人是不是你妈妈。” 这个女人说完话就把她包里的一封已经发黄的信封拿了出来。
柳云婷和陈永高听到这个女人的话都要惊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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